正文 第1167章 征途(一)

渭河兩岸的柳枝,抽出了新芽,翠綠如玉。

遠方的山巒腳下,滾滾的身影,再次出沒在竹林之中。

春暖大地,萬物復甦。

進入二月,關中的百姓,再次得到了一個喜訊:車騎將軍義縱率軍於漢元德六年春正月癸未(二十八),揮師進入被匈奴放棄的秦朝故關榆林塞。

至此,自秦二世二年,因為被秦庭嚴令,而被迫放棄的整個秦長城防線,重新被中國控制。

陰山再次成為了遮蔽諸夏文明的堅固所在。

從此,長安和關中,徹底的安全了。

匈奴騎兵的威脅,被從理論上消滅——除非他們會飛,不然就不可能越過雄關崇山,威脅到大漢王朝的根本所在。

當然,這個事情,其實影響也就那麼一回事。

關中人民現在胃口養叼了。

王師出征,獲勝是理所應當。

殲敵斬首捕獲數字少於一萬,他們都提不起歡慶的興緻了。

也就大概,哪天漢軍捕獲了匈奴王族成員,他們才會再有跟冬天的高闕會戰勝利後那樣的狂歡之興。

況且,如今的長安人民,更關注一個即將舉行的盛會——石渠閣之會!

屆時,諸子百家,天下名士,大會石渠閣。

一位位名望之士,一個個諸子巨頭,都將與會。

天子已經下令在未央宮北闕城樓下,重新立起了兩根巨大的華表木。

其基座以大理石澆築而成,用從安東運來長安的參天大樹為主幹。

巨木之上,雕刻著龍鳳和種種神話傳說的瑞獸。

一根立在北闕城樓之中,宮闕的門口。

一根立在北闕城樓之外,公車署的門口。

立在城樓之中的華表的基座正面,面朝宣室殿的方向,銘刻著一句宗周時的名言:防民之口甚於防川。

而在其背面,則銘刻著荀子記載的魯哀公的名言:寡人生於深宮,長於婦人之手,寡人未嘗知哀也,未嘗知勞也,未嘗知懼也。

毫無疑問,這兩句話都是當今天子用來警醒自己的。

而在城樓之外的那根華表,在其正面,面朝御道的方向的基座上,銘刻著戰國時期的一句名言: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

在其背面,面朝皇宮的那一面,則銘刻著另一句話,屈子的名言: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很顯然這是給即將與會的諸子百家巨頭說的。

這是要告訴他們不要畏懼說話,也不要害怕說話。

同時應該堅持真理,向前探索。

不過,這些東西,對於普羅大眾來說,也就那樣了。

甚至很多人根本不清楚此事的意義——只有那些貴族士大夫和外戚大臣才會去思考著裡面的意思和透露出來的東西。

普羅大眾,很顯然更關心,這華表木的巨大和裝飾的華麗。

當然,對於華表木的出現,八卦黨們表示:熱烈歡迎。

因為,這華表木在中國文化之中,就象徵著言路,象徵著自由說話。

太宗皇帝當年就曾經下詔說:古之治天下,朝有進善之旌,誹謗之木,所以通治道而來諫者。

這誹謗之木,就是華表的另外一個稱呼。

是自堯舜時期,就已經在諸夏民族之中流行的一種象徵性的木製建築。

它是指路的路牌和指引方向的建築,更是統治者用於收集民間建議和意見的器具,是最原始和最古老的「皇帝熱線」「帝王信箱」。

也是中國先王與先民交流的最重要途徑。

當然,發展到現在,這些功能都已經剝離了。

華表木剩下的也就是個象徵性的意義。

是在告訴天下人,尤其是天下貴族和士大夫:天子非獨夫,不以一人以凌天下。

而是願意跟大傢伙商量著共同交換意見,一起把大漢帝國這個基業做大做強做好。

不過,在八卦黨看來,這是天子在鼓勵他們勇敢的說出事實。

於是,他們立刻就被打了一針強心劑。

雖然宮廷隱私和劉氏的那些隱秘之事,依舊是遮遮掩掩的,拿著一些黑話在圈子裡私傳。

但是,三公九卿的秘聞和列侯們外戚們家裡的破事,那就不好意思了。

小說家們一下子得到了無數素材,然後靈感迸發,寫出了許多傳世佳作。

譬如某人就寫了一本名為《西京故事》的種馬黃色小說,將某位大人物給黑了個底朝天,將他內褲都給拔下來,讓天下人都看得一樂一樂的。

而這位小說家由是賺的盤滿缽滿。

甚至靠著出版印刷,當年收入比他的封國租稅還多!

而那位被黑的大人物,卻偏偏還發作不得,只能強顏歡笑。

至於長安城裡的另外一個階級——中產階級和富商們,則都是伸長了脖子,等待著天下的知名人物和大學閥入京。

這些人里,有許多,都在準備為自己的子侄,選擇一個進學的學派。

那麼,誰在此番石渠閣會議上更出風頭,表現的更加亮眼,無疑就會直接成為他們未來給自己的子侄選擇學派學習時最重要的參考依據。

不止是他們,此刻,全天下的目光,都聚焦在長安。

諸子百家各派,只要能在石渠閣會議上表現出色,獲得優異成績。

那麼,未來肯定不愁生源,更不愁金主贊助。

若是表現的好,說不定,一個先前的小學派,立刻就會搖身一變,成為影響天下輿論和思想的大學派。

甚至,還可以在各個主要城市,開個分院!

所以,諸子百家,幾乎沒有人不重視此番的石渠閣之會。

各大學派,基本是精英盡出。

……

雒陽城之中,重民學派的巨頭,同時也是如今的雒陽學苑山長楊暉,現在,就在雒陽城城外,帶著自己的弟子門徒,與父老鄉親惜別。

重民學派是一個非常非常非常年輕的學派。

它起源於元德元年的一個小型的私下學習互助組織。

當時,幾個年輕士子,在落榜歸鄉後,私底下用思孟學派的理論,自己加了點腦洞,然後就打起了重民的招牌。

隨後,雒陽本地的大商人、大地主和豪強,忽然之間發現了這個學派。

然後,就將它當成了救命稻草。

高舉重民、民本的旗幟,實際上拚命往裡面塞私貨。

同時,包括楊暉等一大批過去的穀梁學、思孟學派以及荀子學派的名士,紛紛加入。

發展到現在,今天的重民學派,實際上跟最初的時候,已經完全是兩個樣子了。

當然,因為當年郅都曾經坐鎮於此,所以,這個學派也受到了很多來自上層,尤其是未央宮的影響。

表現在其行為上就是,他們一方面大肆鼓吹「天下治亂,首在重民,民自洽而社稷安」。

主張國家不應該過多的去管控基層,基層的事情應該交給「有德行,能率眾為善」的鄉賢來解決。

甚至激進者還提出了要求統治者保證人民權力和財產安全的訴求。

企圖搞一個「風可進,雨可進,縣道(代指皇帝的威權)不能進」的大漢版。

看上去,重民學派似乎已經被大地主、大商人和大家族所把控。

但在實際上,這個學派還有另外一面。

在整個儒家都極具先進性和進步性的一面。

因為他們是脫胎于思孟學派的新興年輕學派。

所以,在跟思孟學派打嘴仗的過程中,他們向上溯源,找到了自己的道統依據。

孔子的第七十弟子,在儒門之中,起著承上啟下的至關重要的作用的世碩作為他們的祖師爺。

而世碩是孔門之中,跟子夏先生一樣的開拓者和進取者。

可能後世之人,對這位孔門七十二賢了解不多。

但考古學證明了他就是介於孔子思想和孟子思想之間的橋樑。

世碩繼承了孔子在數道方面的造詣,他將算術引入儒家思想之中。

他的著作《五行》,是儒家經世派的一個高峰。

他在元素五行論(金木水火土)之外,提出了人道五行(仁義禮智聖)。

而重民學派就以《五行》為依據,開啟了他們對儒家思想的解讀和演繹之路。

所以這個學派極為重視數學。

幾乎人手一本《易經》《九章算術》。

而在同時,因為受到思孟學派的「民為貴」思想的影響,他們主張和要求地主善待佃農,工坊主善待僱工。

而在另外一個方面,作為新興學派,重民學派對一切新事物和新做法,都持積極態度。

他們主張: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革鼎之時大矣哉!

對於過去其他儒家學派念念不忘的什麼三代之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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