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01章 天單于(三)

當天,薄世就帶著剛剛抵達崇化的護濊軍先鋒兩千餘騎,向北進發,抵達了陳嬌紮營之地。

自然,陳嬌和薄世的口風都很緊,絲毫也沒流露出任何有要跟匈奴「談談看」的意思。

不然,薄世擔心,遊俠兒們會撕了自己!

而薄世一到,那個匈奴使者,立刻就迫不及待的趕了過來。

「我主屠奢,願意如貴國所願!」那使者一見面,立刻就將自己的主子的答覆和承諾說出來:「只要大漢天子能封我主屠奢為單于,那我主屠奢就願意尊奉大漢天子為天單于!」

薄世和陳嬌一聽,都是非常滿意。

但也都非常疑慮。

匈奴人的右賢王,就是這麼一個慫包?

薄世和陳嬌都不願意相信。

所以,出於謹慎起見的考慮,陳嬌說道:「那就請貴主,先寫好一封表奏,再送五萬頭牛馬過來……」

說話可以是假的,但白紙黑字和實實在在的牲畜,不會有假!

而那使者聞言,不僅僅沒有如同陳嬌和薄世擔心的那樣支支吾吾,推三阻四,反而是一副非常高興的模樣。

只聽他說道:「我主屠奢,已經將表奏和牲畜二十萬頭,俱都準備好了!」

「不過……」這使者忽然話鋒一轉,道:「好叫貴方知曉:我主屠奢,是真心愿意與漢交好的,但,部族之中也不乏單于庭的死忠,我主擔心,此輩可能會從中作梗,還請貴國體諒一二……」

他不動聲色的繼續說道:「或許,貴國可以為我主剪除這些單于庭的死忠!」

此番呼揭東侵,裹脅了大量的部族。

這些部族的騎兵人數,甚至比呼揭騎兵還多。

在平時,這沒有什麼問題。

草原上多的是一個主人就統帥數千部族的事情。

但在現在這樣的環境下,對呼揭人來說,那就太要命了。

萬一這些部族裡有單于庭的死忠,或者乾脆就是想著取代呼揭人,成為跟漢朝談判的人。

那可如何是好?

作為標準的游牧民,呼揭人是很清楚,引弓之民們,在遇到自己無法戰勝的人時候,會怎麼做?

當然是跪下來,額頭貼地,獻上自己的一切!

在草原上,一切部族,都擁有隨時隨地改換陣營的天賦。

對引弓之民來說,投降和臣服強者,這不可恥。

反而是榮譽。

自然,呼揭人非常害怕,這些被裹脅的雜牌反戈一擊,或者乾脆取代呼揭,成為與漢朝談判的人。

這就太可怕了!

所以,呼揭人決定,讓這些被裹脅的渣渣去死!

只要他們死光光了。

那麼,不管他們是本意不想反也好,想給單于庭當忠犬也罷,或者野心勃勃的想取代呼揭的也好。

統統都沒有關係了。

死人,是不可能再跟活人競爭的。

只有活著,才能延續部族,才能擁有未來。

至於忠義什麼的奢侈品,對於引弓之民來說,根本就不存在。

連獵驕靡這個匈奴人自己親手養大、哺育和栽培的小弟都能反咬匈奴一口,在匈奴人眼裡,這個世界,除了他們自己,沒有人可以相信。

而具體到呼揭人身上,則是將那些被裹脅來的部族,統統標註為危險品。

自然,若自己的主子跟漢朝人達成協議。

那就可以讓那些渣渣去死了。

看上去,這個邏輯有些詭異,但事實上,這就是引弓之民或者游牧民下意識潛意識的做法。

就像放牧、圍獵一般,在做之前,必須先趕跑或者殺光一切可能的競爭對手。

而薄世跟陳嬌,都顯然有些跟不上呼揭人的思路。

畢竟,漢匈之間的文化本來就懸殊。

而呼揭更是匈奴的異類。

思維不在一個層面上,是理所應當的。

不過,陳嬌和薄世還是至少清楚了一件事情:這匈奴右賢王這是準備賣隊友嗎?

「夷狄之人,果然都是一丘之貉!」薄世在心裡想著,想當年,馬邑之戰的時候,尹稚斜不就賣了白羊?

白羊王甚至被他坑的體無完膚!

要知道,若非掉進尹稚斜的坑裡面,白羊王和他的部族,是存著一定的可能性,逃出漢軍的包圍圈的。

但尹稚斜為了自己,卻毫不猶豫的賣了隊友。

現在,新一代的匈奴右賢王,又開始在被圍之後賣隊友!

這難道是匈奴人傳統?

一旦被圍就賣隊友。

不過……

陳嬌和薄世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喜色。

匈奴人賣隊友?

這真是太好了!

薄世正愁怎麼跟遊俠們交代呢!

若是能有一個機會,讓遊俠們過一下軍功的癮,然後再宣布匈奴人投降。

那遊俠們也不會有太多怨言了。

這樣想著,薄世就試探著問道:「那些單于庭的死忠有多少?」

「大概兩萬左右……」使者低著頭,很不好意思的回答。

沒有錯,呼揭人確實要賣光他裹脅的所有人。

除了他們自己的本部之外,其他人統統要拋棄。

這不僅僅是因為害怕他們造反,更因為——死人的財產,是無主的。

他們不死,呼揭王去那裡湊二十萬牲畜的贖身費?

難不成還要呼揭人自掏腰包不成?

那可不行!

出來遠征,耗費錢糧,浪費時間不說,還要自己砸鍋賣鐵去支付贖身費。

呼揭人自然不會傻到這個地步!

當然,還有另外一個考慮:假如呼揭人回到草原後,漢匈在河間地的戰爭,打成平手,或者匈奴勝利,那他就可以馬上翻臉不認人。

而沒有證據和證人,單于庭也奈何不得他。

而若漢軍勝利或者大勝,呼揭就可以保住漢朝大腿,還可以對外宣稱「自己只是被神明所感召」,而不會暴露呼揭部族色厲內荏的紙老虎本質,更方便未來統治。

從某個角度來說,這也屬於滅口。

而在得到了使者的準確回答後,薄世和陳嬌都覺得心臟有些砰砰砰的跳的太厲害。

兩萬人?

兩萬個腦袋?

這得是多少軍功?

最起碼也能積出一個萬戶侯的爵位!

只是……

這匈奴人說的靠譜嗎?

會不會有詐?

但隨即,陳嬌和薄世都決定不管有沒有詐,先吃進肚子裡面再說!

……

協議達成後,那個使者回到自己的主子面前,將今日與漢人的談判經過說了一遍。

「秀支們……」且之看著在他下首的十幾個貴族,問道:「你們覺得,漢朝人能信嗎?」

這些貴族,當然俱是呼揭部族的骨幹。

游牧民是一個很奇怪的矛盾綜合體。

一方面,他們大都奉行奴隸制,喜歡劫掠人口,奴役他人。

但在另外一個方面,游牧民的內部,尤其是貴族之間,非常動亂。

動亂到什麼地步?

一年一度的碲林大會上,甚至可以公開議論單于的得失!

而在各個部族內部,首領也是需要聽從部族貴族們的意見。

「漢朝人真的願意大王當單于嗎?」有人不相信的搖搖頭:「沒有漢朝皇帝的詔書,我是不信的!」

「可是……我們現在除了相信漢朝人,還能怎麼辦?」另外一個人駁斥道:「況且,我覺得,漢朝也是需要我呼揭部族的配合的!」

「再怎麼說,大王也是攣鞮氏之後!是宗種!」

「可萬一漢朝人是騙我們的呢?」又有人狐疑。

但,就是沒有人提議去跟漢軍剛正面。

因為他們不敢,也沒有膽子!

毫不誇張的說,只有呼揭人才知道呼揭自己現在面臨怎樣可怕的困境。

內憂外患,不絕於耳,度日如年,是每一個知道情況的呼揭貴族的共同感受。

「夠了!」終於,一位貴族用力的踱踱腳,說道:「都別吵了!」

他看向且之,問道:「大王,您是怎麼想的?」

且之站起來,看著那人,道:「單于啊……我們的祖先,本來就應該是單于!」

「可惜遇到了老上單于……」且之悠悠嘆了口氣。

老上單于,每一個匈奴人都清楚,這位雄主的可怕和厲害。

在他手裡,一盤散沙的引弓之民,漸漸糅合成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一個聲音。

他要是活著,所有人都只能仰其鼻息,根本不敢挑戰。

呼揭人的祖先,曾經嘗試過挑戰老上單于,結果自然是不言而喻,不僅僅被發配金山,還剝奪了宗種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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