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55章 公羊學的野望(一)

很多事情,其實並非是皇帝一廂情願,就可以搞定的事情。

就譬如這一次。

當虎賁衛的騎兵封鎖了進出鴻固原的道路後。

很快的,就有人知道了。

然後,太學裡的教授和學子也聽說了。

當然,很多並不清楚真相,也從未去過當地。

在聽風就是雨的情況下,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那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只能隱隱約約的去猜測,去臆測。

但,卻瞞不了上層。

尤其是那些有著無數學生和關係的巨頭們。

「吾早就說過,那些商賈豪強,是在自取死路,自絕於天下……」董仲舒在聽說了這個事情後,只是淡淡的冷笑了一聲,做出自己的評價。

鴻固原的動靜,除了瞞瞞在深宮裡的皇帝和被公文簡牘拖住的九卿。

還能瞞得了誰?

之所以沒有人敢捅破這個膿包。

不過是大家都在顧忌,都在顧慮。

更重要的是,哪怕是儒家,其實也在怕!

能不怕嗎?

當今天子乾的那些檔子事情,不是瞎子,基本都能看清楚。

這是一位對器械之道,有著深深著迷的君王。

似乎,在他眼裡,器械代表著未來。

貿然捅破了這個膿包。

對儒家來說,其實得不償失。

因為那意味著,要去跟天子剛正面。

儒家雖然在這個問題上,肯定能剛得過天子。

但那樣做,除了讓天子抽自己一嘴巴子,然後沉寂幾年,還有什麼作用呢?

而儒家,現在可不能那麼任性。

得罪天子事小,沒有官做事大。

當年,子夏先生不就說的很好嘛——學而優則仕。

大家讀書,不是為了自己當官,來施展抱負,就是想讓弟子門人去當官施展抱負。

對這一點,儒家所有派系,都認識的很清楚。

而且,儒家根本也不急。

他們的門人弟子和勢力以及聲勢,一天比一天大。

特別是隨著考舉的不斷進行,年復一年,儒家現在已經確信,靠著考舉,他們可以憑藉人數的優勢,取得最後的勝利。

既然如此,儒家,當然懂得要韜光養晦。

哪怕有些傢伙,有些雜音,也被大家強力壓下去。

高陽酒、圖的笑話和高皇帝逮著儒生在其帽子里撒尿的故事,儒家上下,沒有人再想去嘗試一次了。

不過,無動於衷,並不代表著儒家不作為。

恰恰相反,他們隨時準備有所作為。

「秦始皇帝的器械一量之路,也並非完全不可取……」董仲舒看著自己的門下弟子們,侃侃而談,做著思想工作和洗腦工作:「春秋注我,先賢微言大義,用於己身,與時俱進,方為君子!」

董仲舒將眼神投向墨苑所在的地方,開口道:「夫子當年筆削春秋,以合天時,吾輩也當承夫子之教,崇先王之訓!」

董仲舒現在有一個野望。

這個野望深埋他的心底,只有最親近和最信任的兩三個弟子知曉。

余者,就是連他兒子,也不知道。

這個野望就是——吞墨!

儒家能吞併墨家嗎?

看上去似乎不可能。

事實上,若是春秋戰國之時,也不可能。

但,在今天,卻已經有機會了。

墨家凋零,人才與儒家相比,連萬分之一也不及。

他們哪怕現在復甦了,也只能縮在上林苑的墨苑,在天子的支持下,小心翼翼的在上林苑周圍的地域活動。

除了函谷關向東,一千里也未必有一個墨者。

未來五年,是墨家的虛弱時期。

若能趁此機會,完成滲透。

將來,未必不能兵不血刃,就吞併墨家。

但,想要做到這一點。

董仲舒很清楚,儒家,尤其是他的派系,也要自我調整,自我規避和退讓。

「器械,機心……」董仲舒在心裡念著這兩個詞語。

在四年以前,董仲舒只要想起這兩個詞語,必然自動的就會想到「機變械飾」「奇技淫巧」。

但,四年後的今天,尤其是隨著董仲舒自身視野和閱歷的增加。

他的態度卻已經發生一百八十度的變化。

尤其是在太學任教的時間裡,董仲舒博覽了大部分的太學藏書。

真理越辯越明,書越多,道理越清楚。

當然了,更重要的是,董仲舒是一個極聰明,極有眼光和見識的人。

而且,其實,公羊派推崇和崇拜的人。

根本就不是孔夫子。

孔夫子只是一個精神偶像,一個泥塑的招牌。

公羊派的思想,追根溯源,最終的源頭,名為子夏。

子夏先生,雖是儒生,但其思想早已經超脫了儒生的範疇。

董仲舒,就是在研讀了子夏先生現存於世的數份手稿後,對於機械和器械,沒有那麼大的抗拒心理了。

「百工居其肆以成其言,君子學以致其道!」在心裡默念了這句子夏先生留在一份手稿上的文字後,董仲舒的態度和心意變得更加堅定了。

「也不知,我那位師兄是何態度?」董仲舒在心裡想著,念叨著。

但可以肯定,師兄胡毋生,肯定也是有想法的。

只看他也興起了「春秋注我」的潮流,就已經知道,他也在打著這方面的主意,雖然他的目標不一定是墨家,也有可能是法家。

……

與董仲舒的靜室,相隔一百步,就是胡毋生的授業地點。

胡毋生很喜歡帶著學生們在廣闊的曠野講課。

今天也不例外。

他端坐在一塊蒲團上,對著門人弟子和圍觀群眾們,沉聲宣揚道:「……故先賢曰:君子日知其所亡,月無忘其所能,可謂好學也已矣……」

一段針對於此的微言大義,闡述已畢。

聽者都是如痴如醉,佩服不已,哪怕是那些圍觀者中的法家和黃老派的士子,也是如此。

在實際上來說,在漢室,公羊派首先強大並且興盛。

不是因為祂有多強。

而是因為,公羊派與諸子百家,都存在最大公約數。

他們甚至跟墨家也有最大公約數,並且在歷史上,公羊學的祖師爺們,還曾嘗試過與墨翟交流,演繹,試圖融洽在一起。

這個故事被記載在墨家經典《墨子·耕柱》篇,雖然,最後的結果,就跟後世天朝太祖寫下「別了,司徒登雷」一文,與米帝絕交一般,公羊的祖師爺們與墨翟談判失敗,被噴出門外。

可能其他儒家派系,談器械色變,但公羊不會。

子夏先生筆削春秋時,就曾經告誡自己的門人弟子: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

認為任何事務,都有可取性,不要急於去否定其他人,而是應該好好學習。

一代代的子夏門徒學習下來。

於是,就開出了法家與儒家的春秋各派。

而公羊派,是自詡為子夏先生最正統的繼承人的。

將這一段講完,胡毋生放下手裡的書卷。

於是,整個授課場地,頓時人人都伸長了脖子,等著看好戲。

在整個太學裡,胡毋生的課,是聽的人數最多的。

很多時候,常常都有數百人在等著聽講。

其中,法家、黃老學的弟子,甚至教授,也都來圍觀。

大家來圍觀,起初並非是因為胡毋生講的有多麼好——說實在的,沒有太學以前,很多人連胡毋生的名字也沒聽說過。

又何來什麼印象?

大家最初來圍觀,只為了一件事情。

因為胡毋生自太學開學以來,就持之以恆,專註不懈的評論天下各個派系的學問漏洞和錯緲。

他以風趣的語言,淵博的知識,以及無可爭議的辯駁才能,讓人折服。

更重要的是,他批判的對象,經常是儒門內部的派系。

很少波及其他人。

儒家內訌,大家自然喜聞樂見。

卻殊不知,在這樣的潛移默化中,許多人的三觀,被他糾正,被他影響。

他的學問,漸漸為人所知。

在太學裡,甚至逐漸成為顯學。

哪怕是法家和黃老派的巨頭們,也常常會來聽講。

而長久以來的習慣,讓大家都知道,胡毋生在講完自己的本課,必然要開噴。

「來來來,大家來下注了,胡先生,今日要說誰家?」有好事的貴族子弟,甚至私下開盤:「穀梁一賠一,楚詩一賠三,魯儒一賠二,快快快……」

頓時,附近數人,紛紛掏錢下注。

「今日,某不才,與諸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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