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43章 鮮卑也是諸夏

六月,盛夏。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財富盛宴。

長安城,幾乎是一夜之間,就變得有些擁擠了。

來自蜀郡的、關中的、代北的、燕趙的、齊魯的、吳楚的,操著不同口音的年輕人,從四面八方源源不斷湧來。

而且,繼去年第一次出現了藩國的士子後。

今年,來自內藩和外藩的士子,呈現了一個爆炸式的增長。

從六月初一到六月初三,在大鴻臚衙門登記註冊的外藩、內藩士子就超過了千人。

南越、閩越、真番、韓國、扶余,甚至還有打著這些國家旗號,來到長安參考的各路人馬。

譬如,鮮卑大人,丘可具此刻就在幾位大鴻臚官員的陪同下來到了大鴻臚衙門的「外藩士子報名處」準備登記註冊,成為一位光榮的考舉士子。

在丘可具前面和後面的人,都用著怪異的眼神,看著這個明明膚色較白,鬚髮金黃,眼窩深陷,但穿著冠帶長袍,束髮正冠的男人。

「足下何來?」有人小聲問道。

「伏羲氏之後,鮮卑人丘可具!」說這話的時候,丘可具的頭是高高昂起來的。

那濊人不是吹牛逼說自己的青陽氏之後嗎?

哥可是青陽氏的祖宗少昊氏的祖宗伏羲太昊氏的後代!

左傳上記載的明明白白:宋,大辰之虛也;陳,太皋之虛也;鄭,祝融之虛也。

太皋者太昊也,太昊,伏羲氏之號!

而少昊氏師太昊之道。

這同樣是左傳中記載的很清楚的事情。

在無形之中,丘可具感覺自己的地位,較之其他人高了一不止一截。

「您來參加考舉……」那人又問道:「敢問足下師承何門?」

「吾為君子儒也!」丘可具驕傲的挺起胸膛,金黃色的頭髮在冠帶的束縛其實極短,這是因為鮮卑人俗喜髡頭的緣故,這是丘可具從安東啟程後,就一直擔憂和自卑的事情,所以,他的頭冠做的極為寬大,以此來掩蓋自己的短髮,尤其是額上曾經髡頭的印記。

當然,這並不妨礙這位鮮卑大人的中二氣息發作。

他掃視了一下自己身周的那些來自其他地區的同行們,不屑的昂然道:「汝等皆小人儒也!」

頓時,就引發了整個官署一片嘩然。

事實上,現在百分九十以上的內藩和外藩的士子,都是來自儒家。

畢竟,現在唯有的儒家的學者,方有那麼博愛,來者不拒,有教無類。

無分華夷,只要願意學,人家就願意收。

甚至,在過去數十年,正是儒家各個派系的學者,遠赴崇山峻岭,趨走三越,西南,甚至深入草原,將他們的思想和文化,傳播到他們所能到達的世界。

而從另一個方面來看,也唯有儒家有這樣的條件,可以將自己的思想和學問,傳播到那些連文字也沒有的蠻夷之中去。

畢竟,你要是對一個連文字和制度都沒有,過著茹毛飲血的生活的夷狄貴族說什麼「盡地力之教」「不別親疏,不辯貴賤,一斷於法」,人家不把你趕跑才怪。

而黃老派的學問,別說是夷狄了。

就是中國的士大夫們,也未必能有幾個吃透的。

實際上,儒家現在能興盛至斯。

其實並非是因為它真的比其他學派強。

而是它的學問和思想,更容易被人接受和理解。

這或許有些可笑,但事實就是如此。

當然也正因為如此,儒家的派系才會如此之多。

人一多,當然就會分派系,有分歧。

即使是這些來自五湖四海,處於現在的漢家王朝實際控制之外或者之內遊走的內藩和外藩的士子里。

派系也是多如牛毛。

長安城不就有個笑話嗎?

講的是某歲考舉,一位落榜的士子在渭河旁邊哭泣,因為屢試不中,他欲要跳河輕生。

但,就在那時,一個身穿儒袍的士子攔住了他。

「您為何要想不開呢?」那位儒袍士子問道:「您若是輕生了,您的高堂大人,誰來贍養?您的妻兒,誰來照顧?」

「夫子云: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親毀,何況生命?故君子死而冠不免,死必從義!」

那個輕生的士子回過頭,恭身說道:「原來是師兄啊!」

「足下也是儒生啊,儒生就更不該輕生了!」那個儒生道:「對了,您是治《書》還是治《詩》或者《春秋》?」

「春秋!」

「哦,是《左傳》?《公羊》?《穀梁》?《鄒氏》?《夾氏》?」

「吾從穀梁!」

「我也是穀梁派的!」儒生興奮地說道:「對了,您學的是燕趙穀梁,還是三河穀梁?」

「三河穀梁!」

「去死吧!賊子!」那儒生一腳將對方揣進渭河裡:「吾生平最恨的就是爾等這些篡改先賢典籍的賊子!」

這個笑話或許有些誇張。

但卻實實在在的說明了,現在儒家內部的山頭究竟有多少。

僅僅是有名有姓有影響力(至少在一郡內部有影響)的多達數十個。

主流的各個派系(至少影響三郡以上)的也多達十幾個。

所以,哪怕是在藩外之國,夷狄之地的儒生,其實也是分作多個不同派系的。

主要是以地域來區分。

在南方的,受到公羊和魯儒以及楚詩派影響非常大。

而在安東地區,這裡是穀梁派和燕詩派的地盤。

丘可具的話和他的裝扮,一下子就激怒來自南方的士子們。

「哪來的無恥之徒!」一位明顯是來自南越的貴族士子,唆的一下子就爆炸了:「連膚色與樣貌,都與中國迥異的夷狄,居然也敢自號『伏羲氏』之後,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丘可具一臉正義的反駁:「汝等小人行徑,已然盡顯無疑!」

「豈不聞,高祖之為人,隆準而龍顏,美須髯!」丘可具驕傲的撫著自己特意留著的微黃色長須,大義凜然的道:「無知小輩,華夷不辯,墨守成規,可謂小人矣!」

「你……」那士子氣的跳腳。

高祖跟你這夷狄有什麼關係?

但他卻也只能強行吞下這口氣。

因為,漢家公認和朝廷認可的劉氏淵源,是來自少昊氏的陶唐氏。

陶唐氏既衰,其後有劉累,學擾龍,事孔家,范氏其後也。

而劉氏天子,自太上皇自述,是源自劉累。

這是不可辨駁和無可置疑的真理。

誰敢質疑,誰就準備面對大漢帝國的鐵拳吧!

因此,現在,濊人是打著少昊青陽氏的旗號,拐彎抹角的跟天家扯上關係。

而真番王跟韓王,也都紛紛附和。

為的就是跟老劉家搭上關係。

但這個夷狄,看樣貌,既非濊人,也不是真番、韓國人。

他居然也敢跟劉氏扯上關係?

「吾就坐看爾自取滅亡吧!攀附高祖,此乃大罪!」那南越士子在心裡想著。

但很可惜,一直到丘可具登記完成,大鴻臚的官員們,也無動於衷,甚至,還有數人,陪同著丘可具離去。

這讓在場的許多人都目瞪口呆。

「什麼時候,劉氏又多了一個外藩,而且是受寵的外藩了?」許多人在心裡想著:「前幾日,滄海君之子來此登記,也沒有這麼大的陣仗啊!」

……

丘可具卻是高興的很。

終於來到長安!

最重要的是,終於用自己的所學,噴的其他人俯首,這種感覺讓他很爽,有一種「我為夫子正名」的感覺。

「那位安東都護府的備盜賊都尉,果真是大賢啊,指我一條明路,等我回去,一定好好感謝!」丘可具在心裡琢磨著。

本來,他是極為自卑和沒有底氣的。

因為,他和他的部族,無論是膚色還是樣貌,都與中國不同。

但,好在,關鍵時刻有刀間啊!

那位安東都護府備盜賊都尉,果然不愧他在安東境內的「及時雨」稱號。

但凡有難題,找刀間,總能解決。

濊人覺得自己的夷狄身份很尷尬,刀間就幫忙「考證」出了他們是少昊青陽氏之後。

真番、韓國也因此請他幫忙「考證」出了自己也是少昊氏的後代。

哪怕是他的鮮卑族和世仇烏恆,也能被此人考證。

還能拿出世襲譜系。

這就太強大了!

根據刀間的考證,他的鮮卑族,確實是伏羲氏之後。

所謂伏羲的純正後代,有虞氏的子孫。

所謂有虞氏禘黃帝而祖顓頊。

刀間甚至給鮮卑人規劃好了他們的遷徙路線和世襲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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