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魯的士大夫文人官僚,自司馬鑲且和齊威王之後,就是個笑話。
太史公就說了:齊俗寬緩闊達,而足智,好議論,地重,難動搖!怯於眾斗,勇於持刺,故多劫人者!
至於魯地,則是:地小人眾,吝嗇,畏罪遠邪。
這兩個評價,雖然難免有些地圖炮的嫌疑。
但是……
也未必不是事實。
至少也是一個反應齊魯地區士大夫和官僚地主面貌的事實。
自威王后,齊國幾乎沒有贏過任何決定性的戰爭。
他們甚至一度被燕國兵吊著打,差點滅亡。
秦滅六國,獨齊,兵不血刃,跪地而降。
五十萬大軍齊卸甲,寧無一個是男兒!
韓國都比齊國有骨氣!
至於楚漢爭霸至今以來的事實,都在證明一個道理:生於安樂,死於憂患。
自三田以來(田詹、田榮、田橫兄弟),齊魯的地主官僚,就沒有依靠過自己力量,做成過任何事情。
當年,田詹起事,靠的不是陳勝吳廣那樣揭竿而起,也非項梁項羽那樣一呼百應。
而是依靠陰謀手段,暗殺了當地的縣令,靠著祖輩的餘威,自立為王。
結果,自然不言而喻。
齊王田詹,為章邯所殺於臨濟。
然後,就上演了楚漢爭霸中最搞笑的一幕:齊國貴族和官僚、地主,在外有強敵的情況下內訌了。
田詹死後,一部分齊國貴族和地主,擁護故齊王建之弟田假為王,以田角為相。
而田詹的從弟田榮帶著田詹的敗兵,倉皇逃亡到東阿。
章邯在後面緊追不捨。
幸虧項梁聽說齊兵之敗,立刻帥大軍增援東阿。
並在東阿城下擊敗秦軍。
章邯兵敗西走,項梁於是率兵追擊。
剛剛死裡逃生的田榮,一沒有跟著項梁一起去追擊章邯,也沒有趕緊趁著勝利的機會收復失地。
而是……
掉頭回去找田假的麻煩。
將田假和他的勢力逐出齊國。
這個時候,項梁東追秦兵,結果被章邯圍困在定陶。
此時,天下的形勢,就是秦圍項梁統帥的義軍主力在定陶。
假如項梁兵敗,幾乎就又是一次長平之戰。
甚至毫不誇張的說,只要項梁一敗,秦軍就可以進抵巨鹿,先破趙,再滅魏,重演秦始皇統一六國之事。
於是,楚懷王立刻發書向齊、趙求援。
然而,逗逼的齊王田榮,對楚懷王提出了一個要求:想要哥出兵?可以,先宰了逃亡到你那裡的田假,將他的腦袋送過來!
而且,田榮不僅僅想要田假的腦袋,還想要逃亡託庇在趙王趙蠍手下的田角腦袋!
這等於是將自己的地位凌駕在楚懷王和趙王的腦袋上!
楚、趙又怎麼肯答應?
於是,就在這齊、楚、趙相互嘴炮的時候,項梁兵敗被殺於定陶,秦將章邯引兵過巨鹿。
錯非項羽橫空出世,在巨鹿城下破釜沉舟,一舉擊敗不可一世的秦軍。
秦帝國恐怕可以撲滅整個齊趙楚的義軍。
也正因為此,埋下了後來的悲劇。
項羽滅秦後,怨恨田榮不肯救其叔父項梁,不封其為王,而是封了田市、田安和田都這三個同樣是舊齊王族的人為王。
這讓齊地最大的實力派田榮非常不滿。
乾脆反他娘的。
於是,田榮聯合趙將陳余,一起造反。
窩裡橫的時候,田榮確實很厲害。
幾乎是碾壓一般的消滅了項羽所立的三齊,統一齊地。
可惜,隨後在項羽的反撲中。
田榮連一個回合都沒支撐住,就被項羽擊敗,亡走平原,在平原縣被當地人砍了腦袋,送給項羽當禮物……
也就田榮的弟弟田橫稍微有點模樣。
但也好不到那裡去。
翻開反秦以來,到三田覆滅的所有文檔。
在齊國貴族和地主們的統率下,春秋戰國時期,一度威伏列國,與秦分庭抗禮的大國,強國。
居然淪落成了一個笑話!
他們幾乎沒有打贏過任何一次與其他諸侯之間的戰爭。
而且,每一次都是一觸即潰。
這是誰的責任?誰的鍋?
要知道,即使是現在,齊國武士的勇敢和強悍,也聞名天下,其技戰術之強,讓人讚歎。
齊地英雄,從來也屢現不止。
齊人的團結和勇敢,也曾讓人讚嘆不已,其忠義之心,更是讓人敬佩。
但為何,他們就打不贏任何一場稍微規模大一點的戰爭?
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難道是齊人沒有英雄?
彭越、欒布難道不是英雄?
難道是齊人不夠勇敢和團結?
司馬鑲且和齊威王時的齊兵,威震天下,讓列國俯首低頭。
更早一些的時候,齊恆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
以一國之力,扶大廈之將傾,挽狂瀾於既倒。
孔子贊曰: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
這些時候的齊兵,可是團結、勇敢和精銳的代名詞。
即使是到了漢室鼎立之後的那個年代,齊王田橫自刎,尚且有忠臣義士五百人從死。
那為何,齊國兵和齊人,竟然會成為太史公筆下的「怯於眾斗,勇於持刺」的群體?
答案就是,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
一頭獅子帶領的綿羊,最少能驅逐野狼。
但一頭綿羊率領的獅群,可能連豺狼都打不過,看到狐狸就要跑!
齊國的問題的根子,出在了他的整個上層的貴族和地主身上。
這些傢伙,居住在繁華富饒,物產豐富的齊地。
而且遠離戰火硝煙與外患。
無論任何一個方向的威脅,都不可能威脅到他們。
從戰國時期開始,就是如此。
韓非子說:內無法家拂士,外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
自田單救齊後,齊國就是歌舞昇平,紙醉金迷。
這個國家的貴族和上層,根本不需要擔心外患。
只需要安心享受和揮霍就可以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儒家的勢力,漸漸在齊地興盛。
士大夫貴族地主,幾乎都變成了儒家的擁泵。
想當年,孔子過齊,景公欲用之為大夫,而晏子力諫不可,全齊上下,也一片反對,終於讓孔子狼狽離開。
但在今天,儒家最大的大本營和最穩固的基本盤,就在齊地。
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天大的諷刺和笑話。
當然,也並不是說儒家不好。
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
燕趙和代北的儒生,就是騎得了大馬,拉得開強弓,飲得了烈酒,殺得了匈奴的大丈夫。
但齊地的儒生么……
除了少數幾個精英。
劉徹所見的,俱是眼高手低,好高騖遠,只知嘴炮,而不肯務實的傢伙。
他們寧肯宅在家裡,寬服長袖,舞文弄墨,死也不肯去地方鞠躬做事。
他們視百工和技術為奇技淫巧,同樣也鄙視一切其他諸子百家,甚至儒家的某些學派,也不為他們待見。
當初,主父偃在齊地的經歷,就能很清楚的說明一些問題——齊地的儒生,連縱橫家這樣對他們完全沒有威脅的小學派,也要拚命排擠和打壓,用語言和文字,極盡一切可能羞辱和排擠。
甚至就是已故的倉公淳于意,在齊地為大醫數十年,扁鵲之名天下皆知。
但在齊,卻也只是一個在士大夫和貴族眼裡的所謂「雜官」。
齊地士大夫和貴族們高傲而自慢的將一切非儒生和非文職,視為賤民和賤業。
彷彿只有跟他們一般袖手空談,滿嘴跑火車的傢伙,才算人。
這樣的傢伙,劉徹豈能容得下?
怎麼可能容得下?
必須讓他們知道,天高地厚!
而魯地就更不堪。
這個保守派和頑固派的大本營里,充斥著一堆的只想自己不想別人,只要自己快活,哪管天下洪水滔天的渣滓!
不給他們店厲害瞧瞧,劉徹念頭就會不通達。
況且,這樣做,還有著難以估量的好處。
「尚書令制詔吧!」劉徹束手說道:「朕聞之,古者聖王立政,取之於民,用之於民也……令廷尉臣禹,執金吾臣都等,收齊四王之王田,沒犯官之家宅,盡為公田,以高皇帝二年之故事,皆授之於百姓士民!」
汲黯聽了,身子都在顫抖。
當今這一詔,簡直是所有地主和士大夫們最為恐懼的政策。
收其田而散之於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