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00章 風起南國(二)

劉閼此時的自我感覺是非常好的。

他在江都為王四年有餘,雖然本身能力可能不突出。

但是,前後輔佐和幫助他的,卻都是當世有數的長者!

先由馮唐、張釋之,後有衛綰、袁絲。

除此之外,作為當今最親的手足,江都所獲得的政策和優待也是最多的。

時至今日,江都國已然成為這東南之地,最富庶的王國。

民間甚至有民謠傳唱:小邑猶有萬家藏,稻米流脂粟米白……

士林輿論也對他這個大王大為稱頌,認為他是「賢王」。

在這一片歌功頌德之聲中,劉閼當然是難免膨脹起來。

畢竟,他今年尚且不過二十歲。

那裡經得起這樣的鼓吹。

聽著袁盎的奉承,劉閼更是得意不已。

只是,想起自己的皇帝大兄,他微微一縮脖子。

他膽子向來不大,甚至是諸兄弟裡面最小的。

更何況,不久前,濟南王劉辟光的下場嚇死了幾乎所有漢室諸侯王。

沒看到,連廬江王劉勃都老實了嗎?

只是……

邯鄲的誘、惑,讓他難以自抑。

他很不喜歡江都,尤其不喜歡廣陵。

這裡的飲食習慣和風土人情以及氣候,讓他有些難受。

他的心,一直在往北邊飛。

倘若趙王人選早已確定,他大概早就死心了。

但偏偏,邯鄲王宮,長久無主。

這讓他如何能按捺得住內心深處蠢蠢欲動的思鄉之情?

他將身子微微前傾,看著自己身前的袁盎。

「太傅……」劉閼緩緩開口,試探著問道:「以公之見,趙國社稷,當誰主之?」

雖是試探,但言語之中,卻有著捨我其誰的氣勢。

劉閼也確實覺得,諸兄弟之中,除了他,沒有人有資格再能為今上坐鎮邯鄲,監視趙國,居高臨下,鞭策齊魯了。

他將視線移向車簾之外。

道路兩側,渠道交錯,流水潺潺。

有些地方,甚至還有水車矗立。

遙遠的地平線上,炊煙裊裊,有雞犬之聲相聞。

雖是冬日,但這舊吳之地,卻依舊生機勃勃。

數不清的百姓,跋涉在江水之中,行走在田野之間,或忙著清理河道淤泥,整修渠道,道路、橋樑,或是在拖拽船舶,牽引巨木。

而在視線所及之外的江都國各個城市,繁榮昌盛,秩序井然。

甚至,連一個乞丐也沒有了!

江都,成為了關中之外,當今天下第二個在全境之內消滅了乞丐的福地。

這是以前吳王劉濞也辦不到的事情!

現在,卻在他手裡辦成了!

雖然,這些事情,其實他什麼力氣也沒出。

都是馮唐和張釋之在的時候制定和規劃的,甚至,乾脆就是中央下來的官吏在督辦。

他這個大王,所要做的事情,不過是點頭同意而已。

甚至……

連反對的意見,也不許提!

但這並不妨礙劉閼自我感覺非常良好。

袁盎當然聽得出劉閼話語中的意思,也能明白,這位大王的想法。

在袁盎看來,這位漢家的江都王,其實就是一個沒長大的孩子。

他被自己的兄長遠放到這東南之地。

倘若那位兄長不聞不問,甚至哪怕冷淡一些,或許他都會認命。

但偏偏,當今那位,對自己的這個弟弟,簡直是好的有些過了頭了。

一年四季,從長安來往江都的使者絡繹不絕。

他們將皇帝哥哥的關懷與賞賜,帶來東南邊陲。

甚至每年都會詔回江都王,慰留長安往往半個月,甚至月余時間,直到大臣們都看不下去了,開始上書,請求江都之國。

當年太宗對待淮南厲王,先帝恩遇梁王,也不及此。

這難免會讓江都心裡產生些不該有的期待和不該有的奢望。

講道理的話,假如是過去的袁盎,他大抵會極力勸諫,陳述厲害關係,打消自己君王的企圖和念頭。

但是……

現在,袁盎自己也想回到長安,回到權力中心。

他還想與晁錯,繼續再戰三十年。

為了能夠回到長安,袁盎不惜一切。

而眼前這位大王,就是他回到長安的最好階梯。

「以仆臣所見,當今天下,最合適入祀趙國社稷,啟一世代之新者,非大王莫屬!」袁盎長身拜道:「當今,淮南冷漠,常山驕躁,中山有疾,唯大王仁德恭孝,為天下敬仰……」

劉閼聽也是高興不已。

雖然以往他也聽過了許多類似的議論。

畢竟,與他的兄弟們相比,他這個老三,可謂是樣樣都佔盡優勢。

淮南王劉榮,雖是先帝長子,國家宗長,但素來跋扈,而且不服今上,常常私下議論說:吾乃長子,先帝本當立我……

又偷偷的找了一堆謀士,日夜謀劃,散播了許多「謠言」。

這些「謠言」里甚至有些內容讓人連想都不敢想……

譬如,先母妃粟氏之亡……

譬如,今上不追封生母,僅以太妃之禮而待之。

譬如,對粟氏外戚的冷漠和抗拒與對薄氏的恩寵和拉攏。

就差沒直接說:當今之所以得立,蓋無恥媚之以薄氏而已!

甚至潛台詞之中,也未嘗沒有暗指當今對生母不孝的指責。

只是可惜……

這些事情,連劉閼都聽說了。

別說長安天子了!

只能說,老劉家天生就不合適低調搞謀反。

自高祖至今,每一個謀反或者詆毀、攻擊中央的諸侯王,都是大大咧咧,生怕天下人不知道,他要謀反OR搞陰謀了。

至於常山王劉非。

好吧……

他就是當初淮南厲王的翻版。

劉閼在廣陵城,常常聽到諸如此類有關自己的這個弟弟的傳聞:老五今天舉起了一個四百斤的大鼎……老五又獵殺了一頭猛虎……老五又舉起了一個六百斤的大鼎……

這那裡是什麼諸侯王?

分明就是一個大力士!

至於中山王劉余……

他天生口吃,而且一點也不喜歡政務,當了中山王以來,就愛著鬥雞走狗,根本不足為慮。

剩下的劉端、劉勝、劉彭祖等兄弟。

不是年紀太小,就是性情暴虐,不足為慮!

講道理的話,他這個江都王確實是最適合當趙王的人選。

只是……

不知為何,皇帝哥哥就是不答應……

這讓劉閼愁白了頭髮。

袁盎觀察著劉閼的表情,他來到這江都國時間雖短,但是,卻早已經知道了這位大王與他的兄長完全就是兩個人。

當今是喜怒不形於外,而且極擅長掩飾自己的喜怒。

最喜歡讓下面的臣子去猜謎。

但這位卻是喜怒都流於外表。

讓人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個沒有城府,而且天真可愛的大王。

這樣的君王,當然是大臣最好伺候和最好控制的。

袁盎就聽說,從前張釋之為江都丞相時,乾脆就把這位大王當成了泥塑的雕像。

甚至就連當初江都國風災之後救災諸事,也只是讓大王每日在廣陵城裡露一面,然後就可以回宮去了。

剩下的事情,張釋之與馮唐是一手包辦的。

江都國能有今日的情況,也是張釋之與馮唐打下的根基。

如今,張釋之已死,而馮唐老朽,獨力難支。

天子委派來接任張釋之地位的建陵候衛綰是出了名的老好人,素來不愛管事情。

這江都權柄,實際上落在了他袁盎手裡。

而袁盎是什麼人?

當今天下最善於揣摩人心的大臣。

當年太宗皇帝的心事都屢屢被他看破。

劉閼這樣的毛頭小子,當然是被他玩弄於鼓掌而不自知。

袁盎只是細細一看,就知道,江都在擔憂什麼。

袁盎於是笑道:「大王有何憂慮?不妨對臣直言,臣雖愚鈍,或可為大王參謀一二……」

劉閼正愁自己沒有傾訴的對象,聞言,嘆道:「太傅有所不知,寡人曾幾次三番,上書陛下,懇請換國,奈何陛下長久不許,只是道:吾有重任,托之於王,王當勉勵!」

「但這重任,不過是造船、曬鹽,捕魚而已……」劉閼低著頭,對自己所承擔的所謂重任頗為不滿:「寡人,先帝血脈,當今手足,豈只是造船之匠人?曬鹽之莽夫?捕魚之漁民?」

聽著劉閼的話,袁盎也有些感同身受。

當今天子,比他的父祖,在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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