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星光燦爛,一輪彎月,高懸天空。
尹稚斜所部的大營里,許多貴族,忽然開始叫醒他們的部署,將一袋袋珍貴的乳酪和乾草分配下去。
這些,都是尹稚斜千方百計攢下來的最後一點棺材本。
「已經跟白羊王跟樓煩王說過了嗎?」尹稚斜站在一個山坡上,問著他的左右心腹。
「屠奢,我們已經告知了白羊與樓煩,我們將在今夜,向漢軍正北方向突圍!」一個貴族說道。
「嗯!」尹稚斜點點頭,回頭看向另外一個貴族,說道:「奴隸和潰兵們,都已經組織起來了嗎?」
「好!」尹稚斜冷漠的點了點頭。
他的右賢王本部騎兵之中,有著三千左右的奴隸,作為軍隊的輔助力量。
講道理的話,能跟隨本部騎兵出戰,這些奴隸的地位,在其部族中也是比較高的。
但如今為了讓主力突圍,這些奴隸,就只能去死了。
除此之外,折蘭部族的潰兵,也被尹稚斜毫不留情的出賣掉了。
他們將跟尹稚斜的奴隸,一起向正北方向突圍。
能不能突圍,尹稚斜不在乎。
只要能稍微吸引到漢軍的注意力就可以了。
「等他們出發後,我們就立刻潛伏到西北方向的丘陵……」尹稚斜吩咐著:「等樓煩王和白羊王也開始突圍,我們再行動!」
「遵命!」貴族們紛紛領命而去。
唯有尹稚斜,依然站在山坡上,看著月光下的蒼茂大地。
今夜,星光雖好,但也開始起霧了。
北方的晚秋季節,晝夜溫差,變得極大。
白天,烈日當空,氣溫常常高達二十度以上,但到了夜晚,濃霧四起,甚至有時候會打霜,溫度直接跌到零下。
匈奴人雖然耐寒,但也承受不了這樣的溫差變化。
過去三天,匈奴聯軍內部,已經有數十人凍死。
更可怕的是——嚴冬的腳步,已經越來越近了。
五十六年前,漢匈平城決戰,兩國真正戰死的士兵,可能加起來不過幾百。
但凍死凍傷者,卻是成千上萬。
漢軍有三成士卒,被迫截肢。
匈奴方面,也有四五千人,永久的成了殘疾。
戰馬牲畜倒斃不計其數。
尹稚斜緊了緊自己身上的羊皮襖,他知道,即使一切順利,他能逃出包圍圈。
他的本部,也將在寒冷、飢餓和迷途之中,損失慘重。
當初,入關的騎兵,幾近萬人。
能跑出漢軍包圍圈的,可能只有兩三千。
倘若遇到攔截和阻截,能跑出幾百人,就已經是邀天之倖!
但他不得不這樣做!
……
漢軍大營。
義縱同樣站在一個山坡上,遠眺著包圍內的匈奴大營。
跟匈奴大營里不同。
漢軍大營,篝火如熾,士卒們三三五五的聚在篝火旁,一邊烤著火,一邊吃著滾燙的羊肉。
一個簡單的青銅爐子,就被掛在篝火中央,一塊塊被切的薄薄的羊肉被丟進去。
肉香四溢,讓人胃口大開。
最近幾日,漢軍一直都殺豬宰牛,用豐盛的肉食,犒勞和鼓舞士兵的士氣。
事實證明,大吃貨帝國的子民,只要吃飽喝足了,就能克服一切困難。
「尹稚斜,應該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就會突圍!」義縱吩咐著身邊的將校們:「都給我盯緊了,有任何風吹草動,立刻告訴我!」
「諾!」諸將都是躬身而拜。
包圍內的匈奴軍隊,此刻,已經是所有漢軍將校眼裡的肥肉了。
從樓煩王和他的部眾那裡傳來的情報和消息,證實了匈奴人現在已經是山窮水盡,走投無路,士氣更是跌落到深淵。
假如說最初,漢軍還有些擔憂包圍內的匈奴人要是拚命,估計自己要崩掉幾顆牙。
然而,如今,卻沒有這個擔心了。
項王在巨鹿城下破釜沉舟,淮陰在井陘背水一戰。
都是在糧草充足,士氣高昂的狀態下,取得的勝利。
而如今,包圍圈內匈奴人缺水缺糧。
長達十餘日的圍困,更是耗盡了他們的所有氣力。
就是頭猛虎,落入獵人陷阱,掙扎個幾天,也會跟個羊羔一樣,將被人任人宰割。
匈奴人再厲害,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其他人可以樂觀,但作為主帥,義縱知道,自己是不能樂觀的。
當年,長平之戰,趙軍主帥趙括,在被白起大軍團團包圍四十六天之後,彈盡糧絕,尚且能發起可怕的反擊,幾乎突出重圍。
世人皆以為馬服子紙上談兵,可笑至極。
但誰人知道困境之中的趙軍曾經發起了五次殊死的衝擊,最成功的一次,幾乎打穿了秦軍的防線?
困獸之鬥,從來最為可怕。
長平之戰,秦軍雖勝,但損失也是數以萬計。
所以,從一開始,義縱就沒打算去強攻包圍內的匈奴人,更沒計畫過要讓匈奴人沖不出任何一道防線。
而是學習淮陰侯,用十面埋伏和層層攔截,來對付和削弱匈奴人。
但十面埋伏這種戰術,哪怕是淮陰侯,一輩子也就用過一次。
風險極大!
而且,如今與亥下的情況,是完全不同的。
匈奴人都是騎兵。
騎兵要想跑路,想要全部攔截下來,全部消滅,難度無疑是極大的。
所以,漢軍雖然說是要用十面埋伏,但也是考慮了許多,做出了許多改變。
而不是生搬硬套,照著淮陰侯的計策和部署來布置。
而是做了許多的改變。
最大的改變,莫過於,如今,漢軍設置的每一道攔截陣地,都是騎步混合。
用步兵作為攔截的主力,而騎兵則是吃肉的存在。
匈奴人想要通過這樣的一個攔截陣地,可以!
但他必須丟下點什麼。
而漢軍在匈奴軍隊的所有可能的突圍方向,都布置了五道以上的攔截陣地,每一個都恰好卡在匈奴人必經之地上。
除此之外,還有一支五千人的騎兵部隊,作為機動力量,隨時隨地的支援。
當然,正如淮陰侯在亥下的部署。
十面埋伏,不僅僅是要削弱敵人,更是要消滅敵人!
所有的攔截和阻滯,都是為了最後將敵人徹底消滅而做的準備。
「胸甲已經準備好了嗎?」義縱問著虎賁衛和羽林衛的軍官們。
「回稟將軍,我等已經準備完畢,可以再戰!」兩軍司馬們紛紛挺胸答道。
「善!」義縱點點頭,但卻也在心裡嘆了口氣。
胸甲好用是好用,強大是強大。
但太嬌貴了。
不僅士兵嬌貴,戰馬和裝備也非常嬌貴。
一柄騎槍,造價往往高達數十金,一套胸甲,也是不遑多讓。
而且,這兩種裝備的產量極少,製造過程漫長。
以目前的速度,漢軍一年最多列裝兩千騎左右。
而戰馬就更金貴了。
能作為胸甲戰馬的,都是真正意義上的千里馬,每一匹,都是從上千匹戰馬中挑選出來的高頭大馬。
這些戰馬,不僅僅對體型有要求,對耐力和爆發力,也有要求。
如今中國,能達到標準的戰馬,加起來,也不知道有沒有五千匹!
這還是算上了細柳營繳獲後的數字。
伺候起來就更麻煩了。
胸甲騎兵出戰一次,戰馬就要修養三天,才能恢複體力。
像是武州塞一戰,胸甲騎兵雖然在正面威風凜凜的擊潰了折蘭,幾乎就是一己之力,將那個匈奴的王牌部族殲滅。
但隨後,胸甲騎兵就趴窩了。
至少有一千騎,陷入了不能再戰的尷尬境地。
他們的戰馬和裝備,都需要保養和維護。
甚至還有三十多名士卒和百餘匹戰馬,因為傷勢,不得不退役。
一戰就損失一成的作戰力量……
換句話說,現有的胸甲騎兵部隊,只夠使用二十次……
唯一的好消息是,長安的上林苑裡,太僕衙門的褚強已經在開始培育專門用於胸甲騎兵部隊的戰馬。
用烏孫馬和漢室本土的優良戰馬,進行培育。
大抵幾年後,就能培育出專門的胸甲戰馬。
那個時候,漢家的胸甲騎兵,應該能擺脫現在的尷尬境地。
不再是一個只能使用二十次的部隊。
此次作戰,胸甲騎兵,依然要扛起大梁。
義縱將他們布置在了匈奴人最有可能突圍的方向的終點之前。
讓他們一頭撞上這世界上最強的騎兵方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