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卿果真是這麼認為的嗎?」劉徹一副很傻很天真的模樣問道。
「回稟陛下,臣等皆以為,濟南之事,實與陛下無關……」滿殿大臣,哪怕只是一個連發言資格都沒有的四百石的小官,也都在這個時候跪了下來,匍匐在地上叩首道。
這個問題,是肯定不需要去想的。
濟南王劉辟光,弄出這麼大的簍子,豈能沒有懲罰?
哪怕是那些過去拿過劉辟光好處的人,現在,也必須承認,這貨在這個問題上的錯誤實在是太嚴重了。
倘若百姓沒有暴動,甚至哪怕是沒有佔領縣城,他們都有辦法,將這個事情一推三六五。
但,章丘百姓發動暴動,攻佔縣城。
這個事情,便再也沒辦法敷衍下去了。
必須要給一個結論。
而且,這個結論里,劉辟光必然是有罪的。
這裡面的區別,只在於,有些人覺得,劉辟光罪大惡極,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而有的人認為,劉辟光犯下的罪過雖然大,但總歸是宗室嘛。
罰酒三杯,下不為例就好了。
最多最多,就是削其章丘縣。
而更多的人,則根本不在乎,劉辟光是要被千刀萬剮,還是罰酒三杯。
這些人只關心——章丘的那些居然敢反抗的百姓,到底是個怎麼處置方法。
很多人都清楚,這個頭,不能開!
若章丘百姓武力反抗,卻沒有懲罰。
以後,天下的泥腿子都有樣學樣了。
誰Hold住?
更何況如今天下之中,百姓持械,尤其是弓弩刀劍的比例,說出來嚇死人!
北方郡國,每三戶就有一家備有弓弩甚至甲胄。
要是在關中,那就更誇張了。
隨便走到哪一家,推開門,仔細看看,總能發現掛在牆壁上的弓箭。
此時,基本上,哪怕是個佃戶甚至奴僕,若是生下兒子,都會千方百計的為其準備一張小弓,在其滿月酒的當天,讓其執弓弩以射四方。
傳統的道德和普世、價值更是認為,男人怎麼可以不學弓弩騎射呢?
禮曰:男子生,桑弧蓬矢以舉之,明示有事也。
在如今,射禮,更是上至皇帝,下至販夫走卒祭祖之時,必須舉行的儀式。
在這樣的情況下,官僚貴族,當然是心裡敲著鼓,忐忑不安。
章丘的例子,更是告訴了他們。
惹毛了老百姓,老百姓發起橫來,就要殺你全家!
官僚貴族,當然是怕的要死。
他們有多怕,就對章丘的百姓有多恨!
這就是所謂的色厲內荏。
「陛下,濟南固然無道,然,章丘百姓,無陛下之令,無縣道之書,擅自起兵,襲殺官吏,目無王法,豈可不無所懲?」一位千石官員出列拜道:「且,此番章丘百姓,以弓弩刀劍,而越法自為,臣請陛下,禁天下持械,收百姓弓弩劍戟……」
這人趴在殿中,大言慚慚的道:「臣聞有司歷年上報,天下郡國,歲有上千人,死於械鬥,傷殘者,不計其數,僅關中,一歲因弓弩而死者,就有百人之多!陛下若以聖德,收其弓弩劍戟,則可活民無數,且更能禁盜賊,止殘殺!」
他的說的,確實是有些道理。
秦漢以來,中國民間武器泛濫。
僅僅在秦始皇統一天下後的那一段時間內,武器泛濫之風得到了一些遏制。
但,隨著秦始皇一死,天下大亂,這武器泛濫之風,就立刻又捲土重來。
民間別說是民用的弓弩刀劍了,甚至就是軍用的強弓硬弩以及甲胄長戟,其實也是隨處可見。
退伍的將官士卒,告老的官員貴族,還有那些曾經跟著劉邦南征北戰的山東老兄弟們的後代,都有權力可以合法擁有制式軍備。
至於北地騎士這樣的預備役軍人,更是只要皇帝下令,馬上就能將自己全副武裝起來。
在這樣的情況下,漢室民間,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血濺三尺的情況,比比皆是。
發展到今天,甚至出現了血親復仇這樣的不死不休的殺戮方式。
大復仇主義思想支配下的國人,為了報父仇甚至祖父仇。
能在仇家門口蹲點一年甚至十年,只為找到一個復仇的機會。
這些情況,造成了民間的治安,多多少少有些問題。
天下命案頻發。
很多地方,一到荒郊野外,人跡罕至的山林,馬上就是一個比拼運氣的賭博。
綠林好漢們,專愛在這樣地方,干無本買賣。
劉徹的小舅子義縱曾經就跟著張次公在河東郡,以此為生。
而且,因為武器泛濫,也導致了很多土匪和強盜,擁有了強大的火力。
漢室歷史上,甚至出動過軍隊,圍剿某些裝備太豪華的車匪路霸。
這些問題,也因此長久以來,成為了很多官員和士大夫主張禁械的理由。
只是……
劉徹看了看,那個自我感覺非常良好的傢伙。
「卿是太常的官員吧?」劉徹冷笑著問道。
「回陛下,臣太常禮官大夫張康……」張康此刻的心情還是很愉悅的,他覺得,天子應該也是恨透了那些敢於暴動的百姓才對!
自以為撓到了痒痒處。
畢竟,自古以來,就沒有皇帝,會對任何或者暴動的百姓讓步過。
想想看,就連貴族士大夫和諸侯王,只要敢起刀兵,馬上就要被碾成碎片。
太宗時,絳候不過是在家裡多準備了些甲胄兵器,就被投進了廷尉大牢里,差點就死在了裡面,出來還感慨:吾今日始知獄卒之貴!
淮南厲王劉長,為太宗幼弟,同胞手足。
卻不過因為喝多了馬尿,帶了四十多個人,幾輛車,在函谷關外喊著要造反,就被發配三千里,活活餓死。
泥腿子們,還能比這些人高貴?
在他看來,章丘所有百姓加起來,可能也不及絳候與淮南一根汗毛重要。
天子也必然在心裡非常惱火和痛恨這些敢於反抗的百姓!
他如今首倡嚴懲章丘百姓,又提議禁毀天下民間兵器。
張康覺得,自己即將走上一條康庄大道,名滿天下,受萬世敬仰的日子,已經指日可待!
但他卻沒發行,在他屁股後面,一堆的儒家博士,正拿著要吃人的眼神,死死的看著他。
「卿是太常僚屬啊……」劉徹在太常這個官署上用力的咬了兩口,然後問道:「卿授業哪位先生?」
「回稟陛下,臣幸蒙申公不棄,曾在申公門牆之內記名聽講……」張康聞言喜滋滋地說道。
「魯申公啊……」劉徹搖搖頭,感慨兩聲。
申公,劉徹還是很尊敬的。
那確實是一位知行合一的大儒。
但……
怎麼這位大儒的弟子,一個比一個差勁?
「善!」劉徹轉頭對汲黯吩咐道:「尚書令,遣使去申公家宅,幫朕問問,申公何以不教弟子《詩》《書》?」
這個時候,那張康才發現,事情似乎有些不對頭,額頭上,更是冷汗直冒,四肢都有些在打擺子了。
天子的意思,他就算是個白痴也聽出來了。
老師沒有教《詩》《書》,那弟子是什麼?
濫竽充數的東郭先生?
「太常選的好官!」劉徹冷哼兩聲:「《詩》《書》之意,都不曾懂,何以佐朕治天下元元,宣達教化?」
太常竇彭祖,臉一黑,惡狠狠地看了看張康,伏地而拜:「臣督下不嚴……」他將帽子脫下來,放在一邊,深深的拜道:「又用人不明,實有罪,請陛下收臣印綬……」
太常為國家大儀,奉宗廟社稷神明之祀。
這個位置本身,就對太常官提出了極高的要求。
很多在其他衙門的小事情,在太常,卻是了不得的潑天大禍。
譬如,在太常,平日祭典之時,太常官要是稍微不小心,讓蠟燭滅了,或者馬車停的稍微過了一點,這就是死罪!
有時候,甚至太常官自身,也要被牽連。
歷史上,犧牲不如令或者奉祀不如儀而被處死、貶黜的太常,已經有三位之多了。
供奉祖宗的三牲祭品,沒有按照天子的要求的方法,供奉,或者奉祀祖宗時的禮儀,沒有按照制度上的要求進行操作。
太常衙門的主官太常本人,就要被罷黜甚至下獄論死。
而太常選用濫竽充數的官員去供奉和照顧列祖列宗,又該當何罪?
還不得殺全家?
竇彭祖可不想在這個名單上,加上自己的大名。
劉徹看著竇彭祖,沒有接話,而是負手對著群臣道:「古聖王作五兵,非以相害,而以禁惡止邪,安居以制猛獸備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