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73章 瘋子?雄主?

使團抵達鮮卑主山時,整個山上的鮮卑人都被驚動了。

不分貴賤老幼,無數人紛紛鑽出山洞,跑出來看個稀奇。

漢朝人啊,活著的!多稀奇!

特別是去年自己家的大人,因為濊人的緣故被漢朝的單于跑到匈奴人那裡問罪,結果沒了腦袋。

在草原上,不分族群,都是崇拜強者。

誰拳頭大,誰就是老大。

正所謂,單于輪流做,今年到我家。

被人打敗,淪為奴隸,甚至高過車輪的男子全部殺掉,女性全部擄走,作為肉X器,很正常。

反過來,打敗別人,殺別個全家,睡他全家女人,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所以,絕大多數的鮮卑人,都是用著羨慕嫉妒甚至是仰慕的神色,看著來訪的漢朝使團。

只有少數的高層,眼中才閃過一些夾雜恨意和不忿的神色。

但最終,他們還是換上一副笑臉,笑意盈盈,甚至用著些卑躬屈膝的神色,迎上漢朝使團。

每一個在草原上出生的人都知道。

仇恨毫無意義,尊嚴比不上一頭羊羔。

唯有活下去和延續族群,才是至關重要的事情。

為此,殺父仇人能在這個前提,把酒言歡,淫妻之敵,也能結拜為兄弟。

而漢朝人,雖然是造成去年自己部族大人身死的罪魁禍首。

但,這恰恰向鮮卑人宣示了漢朝的強大。

既然是強者,以草原上的規矩,那自然就能合法的擁有一切和決定一切。

就像現在的匈奴人一樣。

說讓鮮卑人貢獻多少牛馬羔羊和奴隸,就必須貢獻多少牛馬羔羊和奴隸。

沒有人敢異議,更沒有人敢反抗。

這就是草原上的秩序,這就是草原的天道!

丘可具走出自己的鮮卑大人石洞,看著自己名義上的部族族眾和部落貴族,眼中露出一個恨鐵不成鋼的神色,感慨道:「八佾舞於庭,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顯然,他的腦洞和思想迴路,已經超越了一切。

或許對他來說,八佾是什麼?不清楚!

但部族上下如此不尊重他這位大人,甚至沒有得到他的命令,就這樣爭先恐後的出來圍觀漢朝使團。

這就是八佾舞於庭,實在不可饒恕!

而且,他的思維跳躍的很快,不久,他就恢複正常,自責著道:「還是我修為不夠,道德不足,沒有感化族人之過啊!」

旋即他又給自己找到了理由:「便連夫子,尚且需三年,方能有所成,我不如夫子,至今不過半年,會有現在這樣的情況,很正常!」

然後,他就大步流星的走上前,拱手對使團中人用非常生硬而且夾雜了鮮卑語和匈奴語的漢話說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見到各位中國使者,華夏貴胄,本王真是非常高興,快快請到本王洞中一聚!」

這畫風讓人有些猝不及防,徐堅都愣了好一會。

而使團中隨行的烏恆人,則紛紛露出警惕的神色。

鄰居家新上任的大人是個瘋子,烏恆人早就聽說過了。

最初,很多人都將他當笑話看,甚至烏恆人一度非常高興,認為鮮卑奴遲早要回來給大人們磕頭。

然而,結果讓人非常意外。

他是個瘋子沒錯。

但事實證明,假如瘋子掌握了大權,將變得非常可怕。

鄰居家在這個瘋子上台後,出現了不少改變,甚至,這個瘋子還把丁零人跟野人抓回來種莊稼,在鮮卑山上和附近的平原開了許多所謂的井田,這讓烏恆人非常警惕。

草原上的民族,雖然多是游牧民族。

但這並不意味著,大家都是靠畜牧維生。

在過往的歲月中,很多民族都學會了在地里撒一把種子,然後等著收穫。

烏恆人也干過這樣的事情。

但是,像鮮卑這樣,將抓回來的奴隸,統一押去開墾井田,種植莊稼,還似模似樣的修起了渠道,這卻是從未有游牧民族做過的舉動。

此事,讓烏恆人感覺害怕。

原因很簡單,假如讓這個瘋子把這個事情做成了。

那麼,以後鮮卑人,就有了穩定和可靠的糧食來源。

最起碼,在冬天能養活缺少食物的部眾和奴隸以及牲畜,而不再需要冒險外出捕獵,甚至在呵氣成冰的夜晚去湖裡捕魚。

而烏恆人卻依舊只能那樣。

鮮卑人的變化,讓烏恆人察覺到了危險。

於是,野力之的父親,烏恆大野丸做出了派出自己的兒子和親信,聯絡漢朝的決定。

此刻,夜力之看著那個鮮卑大人,傳說的瘋子,他想起了自己父親在決定派他去漢朝後曾經對他說過的話。

「你以為他是瘋子?」

「或許吧!」

「但在草原上,成功的人,不叫瘋子,叫雄主!」

「當年冒頓也是個瘋子!」

「永遠不要小瞧你的敵人,尤其是那些看上去你以為很蠢的敵人!」

……

「你究竟是瘋子,還是雄主,讓我來看看吧……」野力之在心裡想到,身子跟著漢朝使團,一同前行,但眼睛卻從未離開那個看上去滑稽搞笑的鮮卑大人。

但丘可具卻根本連理都沒有理會漢朝使團里的那幾個與他一樣留著髡頭的烏恆人,甚至他同樣無視了隨行的濊人嚮導,只是一臉熱情的招呼著使團里的漢人。

他熱情的都有些過分了。

甚至就是張未央這樣的地位不高的隨從,都得到了丘可具熱情洋溢的照顧,讓人為他們準備了熱乎乎的烤肉還有滾燙的奶茶,奶茶裡面,甚至加了鹽巴。

這無疑是奢侈的待遇,尤其對於缺乏食鹽來源的游牧民族。

如此殷勤,讓徐堅不由自主的起了疑心。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何況是夷狄?

但丘可具卻似乎毫無差覺,他將使團中人,全部請到了自己的石洞里,然後讓人找來了部族裡的其他大人和年長的祭祀作陪。

儘管他的漢話糟糕至今,裡面還夾雜了各種鮮卑語甚至匈奴語,讓人很難聽清楚意思,需要旁邊的那個看上去像是中國人的夷狄來翻譯。

主賓全部到齊後,丘可具就迫不及待的對徐堅道:「本王久居化外之地,但心慕聖賢教化之心很久很久了,也一直以夫子教導的君子品德要求自己,所謂『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諸位使者,都是中國君子,與本王一般無二,本王想,我們就不必要再繞來繞去了,直接打開門說話!聽說,貴使奉了中國天子的命令,去烏恆部族,賜予聖賢的典籍,本王想,使者是否能回國後,幫本王向中國天子求幾套聖賢典籍,最好能有《春秋》跟《詩經》這兩套聖賢之書……」

徐堅看了看丘可具的模樣,心說:你這算哪門子君子?

徐堅活了這麼大,從未見過有一個夷狄部族的君主,一邊被發左袵,一邊得意洋洋的自稱自己是君子。

對丘可具的迷之自信,徐堅也沒有想太多,聞言點點頭,道:「鮮卑王既然心慕中國文化,本使回國,定當上秉吾皇,請賜王所求之典籍,然與或不予,本使人微言輕,不敢作保,唯天子能定!」

丘可具卻是滿不在乎的大手一揮,道:「這是自然!」似乎能得到這個保證就已經心滿意足了的樣子。

這讓徐堅頓時就心生好感。

士大夫嘛,就是這麼個調調,最喜歡這樣心慕王化的夷狄。

徐堅甚至覺得,既然這鮮卑王心慕王化,那自己或許可以在這個方面做些文章。

想當年,陸賈和婁敬,就是靠著出使匈奴和南越,刷了許多聲望。

尤其是陸賈在南越,依靠成功以口舌之利,說服南越王趙佗去帝號,罷黃屋左纛,上表稱臣,因此官至太中大夫。

而自己若能說服這位鮮卑王舉族內附,那所立的功勞,恐怕比陸賈還要大,或許能跟奉春君一樣得到封君甚至封侯的獎賞。

想到這裡,徐堅的心,就開始變得火熱了起來。

於是,徐堅想了想,對丘可具道:「大王既然心慕王化,何不去長安朝覲聖天子?我漢家天子,神聖天成,德被蒼生,若大王往朝,必可得重賞,屆時,莫說區區《春秋》《詩經》便是黃金珠玉,美酒佳肴,也是數不勝數,更可與天下名士交流,豈不快哉?」

徐堅的話,經過翻譯後,為洞中其餘鮮卑大人和祭祀所知。

許多人的臉色頓時就變了。

倒不是他們不敢去朝長安,對鮮卑這樣長期窩在這冰天雪地的世界裡的游牧民族來說,他們對中國的了解,約等於零,只是聽聞過一些從匈奴和周圍部族傳來的傳聞而已。

但是,至少有一個事情,他們是清楚的——無論鮮卑也好,烏恆也罷,私底下跟漢朝人眉來眼去,匈奴遠在幕北,也管不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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