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25章 群魔亂舞(三)

在這個世界上,人心永遠是最難揣測的事情,沒有之一。

「陛下怎麼可以這樣?」明亮的燭火照亮了說話的人的臉。

這是一個讓人看過一眼,就絕對能深深的記住的男人。

不是因為漂亮,也不是因為醜陋。

純粹是胖。

全身上下都胖。

圓鼓鼓的肚皮,漲的連寬大的綬帶都有些圍不住他那臃腫的腰部,胸前的肥肉堆得比女性的胸部還要誇張。

由肥肉堆積起來的臉頰,讓人都幾乎有些看不清五官了。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吃貨。

在他過去的人生之中,他將所有的精力都用來做一件事情——吃!

假如要在這西元前的世界,舉行一個涉及全人類的大胃王比賽。

那麼,這個男人絕對有資格代表漢室參賽,並且擁有著角逐冠軍的潛力。

他就是汁方候雍臣。

準確的說,應該是什邡候。

但是,誰叫他老爹雍齒當年得罪高皇帝得罪的太深了!

所以,高皇帝故意在冊封詔書中將什邡兩個字寫成汁方(漢代什音汁,坊音方,什邡與汁方發音相同,史記索引註解),封了他老爹。

劉邦連黑帝都可以封,別說是臣子了。

所以,這個侮辱性的封號,老雍家只能受著。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嘛。

雍齒跟雍臣也沒有其他什麼念頭。

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是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宅在家裡,混吃等死,既不出去給朝廷添麻煩,為百姓增困擾,也不出來,跟人爭權奪利。

靠著封國的兩千五百戶食邑,雍家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

而且,雍臣的老爹雍齒很識趣。

高皇帝駕崩後,立刻就各種作死,胡吃海塞,天昏地暗的開趴體,只用了三年,就成功的作死成功,去長陵陪伴高皇帝了。

雍臣即位後,就緊緊牢記老爹的教訓:別去攙和老劉家的那檔子破事。

呂氏上台,雍臣宅在家裡吃東西,呂氏垮台,長安殺的天昏地暗,雍臣還是宅在家裡吃東西,太宗上台,天下安寧,雍臣依然在家吃東西。

從十五歲接過老爹的爵位至今,雍臣向漢室列侯們完美的展現了一個人究竟能胖到一種什麼地步才算極限。

如今的雍臣,體重起碼超過兩百公斤,在平時,需要四個僕人,才能抬動他的身子。

他就是一個移動的肉山。

肥胖讓雍臣得了許多疾病,他到今天還活著,也可以說是一個奇蹟了。

在原本的歷史上,此時的雍臣應該是已經一命嗚呼,然後帶著朝廷給他的蓋棺論定:汁方荒候去地下找他老爹報到了。

一個荒字,就能說明很多問題了。

謚法曰:好樂怠政曰荒:淫於聲色,怠於政事也。又曰:外內從亂曰荒:家不治,官不治。

而雍臣能活到現在,要歸公於淳于意,自從淳于意秉政太醫寺後,漢室的宮廷醫療水平就改善了不少。

或許這種改善對別人來說,可能也就那樣,但對於雍臣這樣渾身上下慢性病的傢伙,卻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至少,現在,雍臣還活著就是證明。

在平時,汁方候雍家,就是漢室的政壇上的隱形人。

假如沒有發生什麼譬如冊立太子、天子駕崩,新君登基這樣的大事情,你是根本沒辦法在任何官方的通告上和場合里發現有汁方候府的人的。

然而,現在,雍臣再也隱形不下去了。

因為,站在他面前的這個人叫呂世臣,乃是第三代新陽候,也是老雍家為數不多的親戚。

呂世臣雖然姓呂,但卻跟呂后家族半點關係都沒有。

第一代新陽候呂臣,當年是陳勝吳廣起義軍中的一個中層軍官,陳勝吳廣為叛徒賈庄出賣後,呂臣組織殘餘義軍,成立「蒼頭軍」繼續作戰,並且先後兩次收復了張楚政權的首都陳,因此被楚懷王看上,封為左令尹。

就是在這個時候,老呂家抱上了一根金大腿——劉邦……當然,老呂家同時還給另外一個玩家項羽輸誠過。

所以,小心眼的劉邦做了皇帝後,論功行賞,分封天下的時候,本來自認為「從龍較早」「押注很早」「跪舔及時」的老呂家,只得到了一句「功比堂邑候」的評價,就分了一千戶食邑……

作為地方實力派,老呂家是混的最慘的。

俗話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漢室建立後,高皇帝在征討英布的戰爭中受傷駕崩,呂后執掌大權。

因為跟呂后家族都姓呂,而且,呂后很喜歡並且欣賞呂世臣的老爹呂臣的養生之道——呂臣是漢室歷史上,除去年過世的北平文候張蒼外,享壽最久的列侯,活了差不多一百歲,到太宗六年才逝世,謚為新陽胡候,胡在謚法中作「彌年壽考」之解。

但問題恰恰就出在這裡——諸侯大臣干翻了諸呂后,新陽呂家雖然見機得快,在其過程中見風使舵,倒向了諸侯大臣聯盟。

可事後秋後算賬,這老呂家跟呂后家族那些不清不楚的關係,就成為了新陽呂家的阿克琉斯之踵,隔三岔五,就會被人提起。

為此,呂世臣,不得不在即位後,將自己的名字改為世臣,表達自己要世代臣服劉氏,永遠當忠臣的態度。

但這然並卵,太宗皇帝雖然表示要對新陽候家族既往不咎,然而,每每,當老呂家想要出來為社稷「盡自己的一份力量」的時候,那些言論,立刻就冒出來了。

所以,新陽呂氏跟汁方雍氏,這難兄難弟,臭味相投,惺惺相惜,很快就成了兒女親家,而且是極為緊密的兒女親家。

呂世臣的兒子,就娶了雍臣的女兒。

而雍臣的長子,也娶了呂世臣的嫡女,並且納了對方的兩個遠房表妹為妾室。

「大兄究竟有何打算呢?」雍臣在感慨完後,艱難的在兩個下人的攙扶下,緩緩的轉身問道。

作為一個宅了四十年的宅男,雍臣雖然胖,但卻一點都不傻。

相反,他有著極高的智商。

若非如此,老雍家怎麼可能到現在都還保留在漢室列侯序列中?

早八百年,就被那幫子他老爹的死敵和仇敵給趕出長安了!

「某此來,是想請兄長在這封聯名奏疏上署名……」呂世臣不緊不慢的從懷中取出一張帛書,將之放到雍臣的眼前。

借著火光,雍臣只掃了一眼,就看到,上面已經有了密密麻麻的列侯署名,起碼不下六十位。

這幾乎是在京列侯人數的大半了。

雍臣的呼吸急促了起來,他吃力的抬起眼帘,看了看呂世臣,笑道:「唇亡齒寒的道理,我雖愚鈍,卻也懂的,只是……」

雍臣的眼中放出四十年來所鮮見的光芒,盯著呂世臣問道:「你們怎麼可能確定,天子一定會讓步?」

「今上,可是有著天命神授,萬民歸心的天子啊!」

「仲尼曰:獲罪於天,無可禱也!」

「你們就不怕天子震怒嗎?」

雍臣雖然宅在家裡,但消息,卻一點都不閉塞。

恰恰相反,他對朝局非常關心。

當下的形勢,雍臣也是瞭然於胸。

天子要廢舊錢,行五銖,以其一貫的個性來看,很有可能是要敲山震虎,阻止列侯公卿勛貴還有他們的黨羽們洗錢。

於是通過這种放風的姿態,向朝野,尤其是民間放話:千萬不要收非五銖錢,不然,收到手裡就用不出去了。

列侯勛貴們在這場新舊錢之爭中,本身受影響並不多。

畢竟,列侯是靠封國食邑富貴,而非商賈。

只是,列侯們覺得,這一步絕對不能再退讓了。

因為,他們已經退讓的太多了。

從今年夏四月開始,他們就被天子逼的,一退再退,喪失了無數利益。

前次,大家退讓,是因為江都之事,干係太大,加之天子給出了補償。

可這次,卻無法再退了。

再退,很可能就是,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

列侯階級將失去了對國政的掌握,甚至喪失對國策的話語權。

從此以後,天子就將一言而決天下事。

屁股決定腦袋,列侯們要發起反擊,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不求獲勝,起碼,讓天子拿出一個應該的態度和安撫的姿態,以此保證,列侯勛貴的話語權不被削弱。

這個天下,依舊是列侯勛貴與劉氏共掌的天下。

以上種種,雍臣都很清楚。

因為他就是列侯,太清楚列侯們的思維和想法了。

只是……

雍臣看著呂世臣,抬起自己的手,將那帛書推開,道:「請恕在下不敢從之,雍氏社稷香火,不可絕於我手!」

開什麼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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