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45章 駱郢歸心

看完細柳營的操演。

劉徹笑的嘴都合不攏。

駱郢卻是已經連手腳都發軟了。

一個十三歲的少年郎,生於深宮,長於婦人之手,想要他心志堅定,屹立不拔,這簡直就是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話!

好在,有著「曲線興國」的念頭支撐著他,讓他不至於崩潰。

駱郢現在最害怕的,就是,中國連曲線興國的機會都願意給閩越。

一定要完成天下的大一統。

天下大一統並不可怕。

實際上,三越諸族中,也不凡渴望生活在一個天下大一統的中國社會中——雖然主要都是被從漢地過來的儒生洗腦了的傢伙。

但漢越民族千餘年的交往下來,彼此之間,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最重要的是兩者同文同種,同根同源。

而且,閩越故地,經過秦代十幾年的統治,早已是書同文、車同軌。

哪怕是最激進的閩越人,也不會否認自己屬於「中國人」這個概念。

真正可怕的是,中國天子要掃平閩越宗廟,廢藩置郡。

那樣的話,駱氏這閩越的千年貴族,世代王族,就要灰飛煙滅。

不止是全族上下,都要與塵土為伍,更可怕的是,宗廟祖宗,將無人祭祀,子孫後代,將忘了自己的根。

在這個時代,民族主義,連影子都沒有。

所謂國家政權,說的好聽一點,是「負萬民之望,代天牧狩」,說的難聽一點,其實就是家天下。

家天下時代的君王,最著緊的就是兩個事情。

一是祖宗;

二是自己。

祖宗是己身權威的來源,是統治的法理基礎。

自己……

這就不用多說了。

每一個君王,都必定是極端自私的存在。

哪怕是明君,也是如此。

駱郢顯然不算明君、明主,也夠不著明君、明主的標準。

但他到底是閩越王世子,未來的閩越國主。

對自己的未來,對己身的存亡,對己身的榮華富貴。

他自然無比關切。

因此,剛剛跟著劉徹出了細柳營,坐上回程的攆車,駱郢立刻就是跪到劉徹面前,低頭口稱:「蠻夷小臣,恭問中國天子安!」

好吧,格調直接從「下國小臣」變成了「蠻夷小臣」。

姿態已經是低到了極點!

要知道,自詡以禹皇苗裔,勾踐子孫的閩越人,可從沒有將自己看成蠻夷的。

而且,這個世界也很少有人會承認自己是蠻夷。

駱郢的低姿態,讓劉徹很受用。

「愛卿快快請起……」劉徹微笑著讓王道扶起駱郢,道:「蠻夷小臣?愛卿何出此言哉?卿之祖,系出夏後氏,受過周室冊封,列名於中國諸侯之中……」

劉徹笑眯眯的走上前去,拉住駱郢的手道:「且卿祖,卿父,在朕看來,對中國是有功的,對朕這漢家江山也是有功的,翌日青史之上,卿祖卿父,乃至於卿,都可留名於上,供後世子孫瞻仰——一如卿之先祖,越王允常、勾踐,朕就常常對左右說,允常、勾踐,真賢王也,篳路藍縷,為中國開疆,嘔心歷膽,傳播華夏文明之聲,教化百越,功在千秋,利在萬世!」

劉徹這些話,並無任何誇大之處,是很公正的評價。

當然——是站在歷史的高度來評價的。

不管閩越國王室從無諸開始,打的是什麼主意,但是,他們都如南越國的趙佗一樣,在客觀上促進了漢越民族融合,傳播了中國的先進文化與先進理念。

雖然這兩者都是躺在秦始皇的功勞薄上做出來的成績。

但成績就是成績,不可否認。

像福建的山溝溝,兩廣的崇山峻岭,甚至中南半島上的叢林深處。

若無趙佗、無諸等人的努力。

漢室就算動用武力,吞到肚子里,估計也會消化不良。

而歷史證明——自小豬滅亡三越後,三越故地,就盡為中國之土,三越人民,盡為中國之百姓。

甚至,連交趾郡這樣的在後世只能從歷史上尋找的故土,也直到五代才分裂出去。

那完全是子孫不孝。

換句話說,其實假如不考慮,劉漢王朝與南越、閩越之間的分歧與糾葛的話。

那麼,其實,南越國和閩越國,都可以看做是中國的分基地。

雖然,現在,分基地跟主基地之間,有著少許的矛盾和少許的分歧。

但大家同出一門,系出一源,同文同種同祖,完全可以坐下來談嘛。

只要能完成統一,劉徹覺得,沒什麼事情是不可以談判的。

駱家想繼續稱孤道寡,也不是不可以。

趙氏想繼續稱王稱霸,也沒什麼關係。

只是,不能在中國的故土上。

朝鮮半島啊,霓虹啊,印度啊,西域啊,東南亞啊。

這個世界足夠大,容得下兩個異姓諸侯王。

更別提放他們出去還有好處。

周室分封越國在江浙,當初江浙是東夷的地盤,現在卻是雷打不動的中國本土。

只要他們能發揮祖宗十分之一的能耐,未來的中國疆土,就可以再擴張個百八十萬平方公里了。

這樣想著,劉徹就語重心長的對駱郢教育道:「華夏貴胄,從來就不是夷狄!卿要記住,卿的身體里,流著的是夏後氏的血,是先賢允常、勾踐的嫡系子孫,不管卿以後在那裡,做什麼,卿都一定記住這一點!」

駱郢被劉徹忽悠得只感覺血脈僨張,渾身紅熱。

越人,從來沒有忘記自己得根在何方。

閩越社稷的祭祀,排在第一位的,永遠是禹皇。

大禹治水的禹皇!

當年,楚國滅越,越人寧死不屈,堅決抵抗。

雖然最後失敗,但是,殘餘的越國貴族,帶著百姓,撤向南方的崇山峻岭。

這就是閩中越人各族的祖先。

越人當然也是驕傲的,也是自豪的。

深埋於他們血液中的不屈因子,更是時時刻刻的影響著他們的所有人。

是以,即使駱郢為細柳營破膽,為閩越國的前途絕望,但卻也只想「曲線興國」,而不是徹底歸附。

跟東邊的濊人、真番、馬韓等國,形成了鮮明對比。

因此,想要讓越人真正歸心,也是無比困難的事情。

當年,吳苪威震全越,被閩越各族奉為共主。

那又怎樣?

時機一到,各個山頭紛紛棄其而去。

許多人甚至招呼都不打一聲,真是讓吳苪傷透了心!

但越人同時也是感性的。

即使身在夷狄數百年,越人也從未忘記自己的祖先來自哪裡。

駱郢家的族譜,甚至能一直追溯先王允常時期。

聽著劉徹這個漢朝天子的話,駱郢忍不住淚流滿面。

天可見憐!

自從先王允常起,越人就一直想著回歸中國。

勾踐大王滅吳之後,會盟徐州,稱霸中國,周天子策命勾踐大王為伯,賜踐祚,佐天子,這是越人最接近自己夢想的那一刻。

可惜,勾踐大王后,國事日衰。

終滅於楚威王之手,末代大王無強戰死沙場。

無強死後,諸子爭位,越國在內戰與外敵的相互打擊下,終於四散於江海。

這些歷史,都是寫在了駱郢家族的族譜上,歷代祖先,不斷訓誡、傳承。

時光荏苒,勾踐大王后三百載,終於,又有一位中國天子,願意承認越人=中國人。

這讓駱郢百感交集,涕泣不已。

當然,這是建立在,一則,駱郢已經徹底喪失了與漢朝為敵的信心與信念。

二則,他是個少年人,再怎麼聰明,也沒什麼心眼,而且最是容易為熱血支配。

若無這兩點關鍵,劉徹恐怕嘴皮子磨破了,對方也會無動於衷,最多做做樣子。

「陛下……臣……臣……」駱郢一邊流淚,一邊笑著恭身一拜,鄭重的道:「臣郢願永為陛下之臣,永為中國之臣,永為華夏之臣,臣之子孫後世,亦是如此,若有驅策,唯效死而已!」

劉徹也是長出了一口氣。

閩越的問題,有了駱郢的這個態度後,實際上已經解決了一大半。

剩下的事情,無疑就好辦多了。

文化經濟雙拳出擊,法律傳統鐵拳,三管齊下,慢慢的通過文化同化,推行經濟一體,甚至委派官員(也可以換個馬甲叫顧問),不出十年,福建全土,就盡為中國疆域!

這可比小豬花了大力氣,打的頭破血流,最後還只能使出絕招——盡遷閩越百姓於江淮,才解決閩越問題可好得多了。

而得了福建,泛海過去,就是寶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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