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邁與田叔來了以後,劉徹就將早就已經與他們商議好的一些事情布置下去。
這些事情因為開始都只會在上林苑中進行,所以並不需要上朝議與大臣們商量,劉徹只要下令就可以了。
只是,這投資規模有些大。
漢室的上林苑,周回三百里,地跨長安、咸陽、周至、戶、藍田五縣,霸滻涇渭豐鎬牢僪八條河流穿搜其間,除卻皇室的園林,皇帝的狩獵場以及行宮、少府衙門的各種作坊外。
上林苑剩餘的土地,在過去五十年大半已經被租佃給了關中的失地農民。
目前,依靠上林苑生存的農民就已經接近十萬之多!
在未來,這個數字隨著土地兼并加劇不斷增加。
至小豬朝元封四年,因為關東大災,超過百萬災民聚集函谷關外,其中沒有戶籍的超過四十萬!
天下震動!
本來,任何朝代發生如此大規模的災民流離失所的事件,老百姓們肯定就要揭竿而起了。
但,那次事件對漢室的影響並不大。
上林苑張開大嘴,一口將大部分災民給安置了下來。
可以想像,倘若沒有上林苑,那時的漢室會遭遇多大的危機!
毫不誇張的說,在整個西漢歷史上,上林苑都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它既是皇帝的遊樂場,也是破產農民最後的庇護所,更是災難來臨時的緊急調節閥門,更是軍隊的練兵場。
同時,它在平時還是漢室皇帝內庫收入來源的重要一環。
不算少府其他作坊的產出,僅僅是上林苑中的假田租賦,去年少府就收了差不多價值數千萬錢的財帛!
有得到,自然就有付出。
實際上,上林苑能在養活那麼失地農民,給予其休養生息,從頭再來的機會的同時,還能養活少府龐大工匠隊伍,靠的就是劉氏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巨大投入。
整個上林苑所有的水利設施以及灌溉渠道甚至百姓暫住的屋舍等等,全部是少府自掏腰包在維持。
換句話說,這上林苑的水車,自然也是劉徹掏腰包來安裝了。
這也是常理。
畢竟,整個上林苑,實際上就是劉徹自己的私人莊園。
那些百姓,實際上也是劉徹的佃戶。
即使是民間,地主的土地上修建水利設施,不也是地主自己做主力,佃農們最多打個下手?
作為皇帝,總不能比民間的土財主還小氣吧?
只是,這上林苑太大了!
算上沒有租給佃農的皇家莊園和少府自己掌握的農莊,岑邁在心裡估算了一下,起碼也要在上林苑鋪設上千架水車,才能勉強滿足整個上林苑的灌溉需求。
而現在一架水車不算人工,僅僅是成本,就已經高達數千錢。
這一下子在上林苑砸進幾千萬錢,哪怕是財大氣粗的少府,也一時間有些肉疼。
因此,岑邁想了想,就拜道:「陛下,今歲上林苑的田租,是不是可以全額收取了?」
老劉家的天子,打從高皇帝開始,就喜歡在上林苑施恩。
在名義上,上林苑的假田租賦基本上差不多是三成左右。
但實際上,劉氏天子們常常借口各種理由減免上林苑的佃農的田租,逢年過節,天子更有賞賜,若遇上立後立儲新君即位這樣的喜慶時候,上林苑的佃農們到了年底一算賬,甚至會發現,他們實際上支出的租稅僅僅比獲得的賞賜多一點點……
在漢室的前期,尤其是文景之治的時候,這樣的情況屢屢發生。
少府收取的假田租稅,實際上是左手倒右手,然後皇帝還私人補貼一些還給佃農。
而劉徹即位這一年來,單單是撒給上林苑佃農尤其是原先思賢苑中的佃農的錢,加起來已經超過了這些佃農去年交給少府的租稅……
依靠類似這樣的手段,劉氏天子牢牢掌握住了關中。
不知道多少破產的農民,因為上林苑的存在而浴火重生,重新再來。
只是相對的,少府的損失就有些多了。
如今劉徹要推廣水車,拿上林苑當示範典型,岑邁當然會覺得不甘心了。
劉徹擺擺手,道:「少府令不用擔心……」
岑邁抬起頭,只見天子笑呵呵的說著:「羊毛最終還是出在羊身上,卿等到今年年底,就會知道,這筆錢支出的會有多麼划算!」
這是必然的!
水車的應用,肯定將使得今年上林苑的粟米大豐收,甚至出現跳躍式的增長。
劉徹估計,僅僅只是增加的部分就足以彌補今次開支了!
你要知道,上林苑中除了大量被租佃給失地農民的土地外,還有大片大片的屬於少府的土地。
這些土地由少府組織刑徒耕種,成本幾乎等於無。
而產出的收穫,卻全部進了少府的府庫。
更何況……
劉徹看向岑邁,道:「便是沒有這一點,朕也會同樣堅決而毫不猶豫的在上林苑廣造水車!」
劉徹盯著岑邁,一字一句的道:「卿記住了,國家行為,不需要盈利,也不需要考慮投入!」
在明面上水車只是一個便民工程。
但實際上,劉徹知道,水車一旦推廣到全天下,那它的影響將是核彈級別的。
首先,水車能將許多乾旱的鹽鹼地變成豐收的上田,甚至許多原本可能要休耕以恢複地力的土地不再需要休耕,可以繼續耕種。
這釋放出來的生產力和增加的糧食產量,起碼能養活幾百萬人!
其次,伴隨水車的推廣,漢室政權的影響力和威望也將進一步深入民間的鄉、亭、里,對民眾的生活生產產生實實在在的影響。
即使只是為了這種影響力,劉徹就是當褲子也要把這個事情推廣下去。
再則,水車的推廣,必然會培養起一大群熟練的木工,催化一大群高階技工的成長。
在這西元前的時代,沒有什麼比技術工人更能推進技術的革新和科技的進步的。
有了這麼多好處,別說水車的投入並不大,就算是為此要使得漢室勒緊褲腰帶來推廣,劉徹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當秦之時,鄭國渠工程可以說幾乎耗幹了秦的國力,但那又怎樣,鄭國渠一鑿通,秦國統一天下的趨勢就不可阻擋了!
又如後世的重工業,完全就是個投入巨大,卻隨時可能虧本的產業。
但那又怎樣?
真正的大國,哪一個不是拿著錢當紙一樣的往重工業上燒?
對國家這樣的單位來說,虧本?
只要能促進社會發展,提高生產力和國力,就算賣掉最後一件裹身的衣服,那也是值得的!
岑邁看著劉徹嚴肅的樣子,連忙恭身拜道:「陛下聖明,臣愚昧,請陛下恕臣不明聖意之罪!」
話雖然說的惶恐,但實際上,岑邁心裡卻跟吃了蜜糖一樣的甜。
作為少府令,岑邁又豈會不知秦代鄭國渠的故事,又怎會看不出水車的潛力和威力?
他先前的提議,其實,僅僅只是為了給自己找個退路而已。
不然,這萬一今年年底考績,少府的成績大踏步的後退,他拿什麼跟滿朝文武交代?
岑邁可還打著致仕後混個特進元老的待遇呢!
有了天子的背書,他就可以無所顧忌了。
這也怪不得他!
畢竟,老劉家賣隊友的先例太多太多了!
劉徹不置可否的點點頭,岑邁的能力,劉徹還是信得過的。
在前世,周亞夫罷相後,面臨無人可用的先帝矮子個拔將軍,選了岑邁當御史大夫,他也幹得不賴,只是年紀大了,最後不得不告老。
更關鍵的是,前世的記憶告訴劉徹,岑邁此人執掌漢室少府十幾年,基本沒出個岔子,任何皇帝布置的任務,他都很好的完成了。
這一點,比起岑邁之後的幾個繼任少府,真真是甩開了八條街!
但凡後面幾個給力一點,小豬也不會去弄大司農和水衡都尉的馬甲。
劉徹轉向,看向內史田叔。
劉徹略微有些歉意的道:「這次又要麻煩田公了!」
田叔連忙拜道:「陛下儘管放心,老臣雖老,但老驥伏櫪,志在千里,臣這身子,還是能為陛下效死幾年的……」
作為漢室九卿中年紀最大的一位,田叔如今關心的事情不多。
什麼身後名啊死後哀啊,對他這樣經歷過生生死死的老臣來說也不重要。
他真正關心的,還是這個天下,這個社稷。
作為漢室目前唯一一個經歷過秦末戰亂、高帝、呂后、太宗、仁宗時代的大臣,田叔比所有人都更愛現在的這個漢室政權,比所有人都希望現在的漢室能永久的統治下去。
秦末戰亂的人間地獄,每一個經歷過它的人,都絕對不願意它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