儷寄踏雪一擊,奇襲淮泗口的消息傳開。
天下震動。
稍微懂些兵法的都知道,淮泗口失陷,代表著在梁國境內的幾十萬吳楚大軍頃刻面臨絕境。
吳王劉濞收到消息的時候,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一口老血噴出,幾乎當場昏厥。
所幸他反應快,用力一咬舌尖,保持住了清明。
事到如今,劉濞很清楚——大事去矣!
淮泗口一失,眼下這浩浩蕩蕩的大軍,立刻就要崩潰……
「不……」劉濞猛的站起身來,十幾年的謀劃,日思夜想的大事,豈能就這麼失敗!
「寡人沒有敗!」劉濞雙目赤紅,心中想著:「昔者項羽破釜沉舟,巨鹿滅秦,淮陰侯背水一戰,會食趙地,寡人情形與此兩事相近,還有一搏之力!」
於是劉濞喝令道:「擂鼓!升帳!召集眾將!」
當務之急,就是在還有糧食吃的時候,鼓舞士氣,憑著他劉濞這幾十年來種下來的恩德與威望,劉濞認為,自己的手下將校還是會願意與自己做這最後一搏!
只要能在糧盡之前,攻陷睢陽,那麼,整個局勢立即就會逆轉過來。
睢陽是豐邑大都,又是梁國國都,府庫之中的存糧多到無法想像!
……
與此同時,睢陽城的王宮之中,梁王劉武得知了周亞夫遣大將儷寄、韓頹當,成功攻陷淮泗口,阻斷了吳楚糧道之後。
即使劉武對周亞夫非常不爽。
也不得不撫掌贊道:「寡人聽說,昔者古人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今日太尉三月不鳴,一鳴定勝負,寡人佩服!」
言語之間,卻還是有著對周亞夫的深深恨意。
劉武並不傻。
這麼些天下來,劉武算是看明白了。
這太尉周亞夫是在利用他的梁國,用梁國軍隊的犧牲,來換取對吳楚的勝利。
至於皇帝大兄,恐怕也是坐觀其成的。
正因如此,劉武才深深的惱恨上了周亞夫。
皇帝大兄,他不敢恨,甚至不敢在心裏面有恨這個情緒。
但周亞夫,一個臣子而已,居然也敢對他這堂堂藩王,先帝苗裔的求援置之不理,更存心利用他,這就讓劉武恨到骨頭裡面去了。
「大王,臣以為,為今之計,當防止吳逆狗急跳牆,仿效項王、淮陰故事,臣請大王立刻下令,加強城防,坐待吳逆自敗!」一個將軍出列道。
梁王劉武聞言,心裡頭那點子不怎麼愉快的情緒,頓時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劉武是個文青,文青性情散漫,隨心所欲。
簡單的來說,就是想到哪裡是哪裡。
喜怒無常,變化詭異。
比起遠在昌邑,就算想罵也罵不到的周亞夫,眼前這個將軍,真是讓劉武見了以後心花怒放,極為高興。
這將軍身高八尺,魁梧壯碩,相貌堂堂,最難得的是知書達理,有儒將風範。
劉武崇拜孟嘗君,最愛招攬四方食客,大將。
自從這個名叫李廣的將軍奉命來到睢陽協防以後,劉武立刻就喜歡上了這個行事穩重,風度儒雅的將軍,幾乎有空就會召李廣到身邊討教、說話,尊重非常,幾乎就差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了。
此刻,劉武聽到李廣的建議,別說李廣說的有道理了,便是沒道理也不會不給面子。
於是,劉武立刻道:「善,將軍所言甚是,寡人就將這城防重任,交託將軍了!」
說著根本不管不顧的就將一個代表著他梁王劉武的印信和虎符交給了李廣,一副誠懇深刻的模樣。
李廣甚至還沒反應過來,稀里糊塗的受了印信和虎符,成了梁國的將軍。
散會以後,步出王宮,一陣北風吹來,李廣忽然感覺脖子有些發涼,心中更是非常不安。
身為朝廷大將,卻受諸侯王印信虎符和任命,這是大忌!
只是,想了想,李廣並不覺得這是一個問題。
今上胸懷廣大,太尉賢明威德,梁王又是仁厚親番。
即使他受印,想必以天子之聖明,必不會降罪與他!
……
而當儷寄成功拿下淮泗口的消息傳到昌邑之時,周亞夫正帶著義縱等太子的親隨在巡視營寨。
當周亞夫聽到儷寄成功的消息後,他只是微微一笑,道:「吾知矣,爾等下去吧!」
一副雲淡風輕,榮辱不驚的模樣。
等使者退下之後,周亞夫依舊帶著義縱等人巡視營寨,與往常一般,親自檢查壕溝的深度,視察營寨的寨牆與弓矢的準備情況。
絲毫也沒有半分奇襲之策成功後的喜悅和高興的情緒。
義縱見了難免奇怪,於是,趁著一個無人的機會,問道:「太尉,曲周候、弓高候奇襲淮泗成功,何以太尉並無表示和嘉獎?」
此時的義縱,可以說已經成了周亞夫的腦殘粉了。
隨著與周亞夫的接觸越發深入,義縱就越發的敬服周亞夫。
在周亞夫身邊,義縱學到了過去所無法學到的知識,能明白了怎麼調度大軍,臨陣應對,更讓義縱感動的是,凡他有所問,周亞夫必然有所答。
這樣的恩情,已經不是普通的上下級之間的關係所能涵蓋的了。
義縱年少失親,缺乏父愛,此刻,在義縱眼中,周亞夫就若自己的父親一般。
高大、威嚴、智慧。
周亞夫聞言,微微一笑,道:「自古以來驕兵必敗,古代所謂名將,皆是榮辱不驚,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吾身為太尉,身負天子重託,安可得意忘形,當此之即,更應該鎮之以靜!」
末了,周亞夫補充了一句,意味深長的道:「況且此時,勝負未分,多少大將,皆是在大勝之後大敗啊,譬如章邯,巨鹿之時何等囂張,龍且在趙國又是何等風光,最後呢?所以,身為統兵之將,在沒有看到敵人授首之前,應該保持冷靜,謹小慎微,在勝利之時,要多思考敵人的動向……」
周亞夫轉身,看著義縱,問道:「義都尉,吾且問你:若君為吳逆,此刻,會如何?」
義縱聞言,心中想了想,道:「回稟太尉,以末將之見,自然是提兵猛攻睢陽……」
「若睢陽不能下呢?」周亞夫繼續問道。
義縱自信滿滿的道:「倘若睢陽急切間不得下,自然是猛攻昌邑、下邑,死中求活!」
這些天跟著周亞夫,義縱不說別的,至少是這軍陣的知識學會了許多。
而這個問題又是如此簡單,這些天,在周亞夫身邊,聽著將軍們的議論和討論,義縱自然知道,這兩個選擇是幾乎所有漢家將軍一致認定的結論。
至於劉濞會不會撤兵?
開什麼玩笑!
自古以來,多少慘劇都是發生在撤軍之時,猛攻睢陽或者昌邑,劉濞還能死中求活,但是,大軍只要後撤,那立刻就是崩潰。
特別是此時,吳楚賊軍,軍中斷糧,人心惶惶,一旦撤兵,馬上就會有無數人開始逃亡。
到時候,可能只需要幾千人就能把幾十萬的叛軍統統像抓羊一樣給抓起來。
只是這些問題,人人皆知,義縱不明白,周亞夫為何這麼問自己。
周亞夫卻立刻又問道:「那依都尉之見,吳逆猛攻睢陽不下,轉戰昌邑、下邑,吳逆會攻昌邑,還是下邑?」
「下邑!」義縱面對這個問題,想了想回答。
「為何?」周亞夫笑著問道,對義縱能回答出下邑這個答案,周亞夫深感欣慰,只覺得這些日子以來的教導總算沒白費。
雖然,一般的將軍在經過思慮後也能得出吳軍必攻下邑的決定。
但,義縱不過從軍三月不到,而且年紀不過弱冠。
這就難能可貴了。
周亞夫帶兵這麼多年,見過無數的聰明人,但能像義縱這樣,成長的如此快的年輕人,他卻還是第一次見到。
「這樣的年輕人,正該傳我衣缽!」周亞夫心裡想著。
周亞夫非常清楚,平定吳楚之後,他恐怕就要離開軍隊,改任文職了。
否則,即使天子寬厚,恐怕也會夜不能寐!
但他的兒子沒一個成器的,不可能接過他的旗幟。
於是,他就迫切的需要一個人來幫助他完成他未盡的事業,這個事業就是完成漢軍的騎兵化改革,將騎兵變成主戰兵種,而不是像現在一樣不上不下的尷尬地位。
而義縱可謂是天時地利人和皆具備。
他是太子的寵臣,未來的官場希望之星,更重要的是他還可能成為外戚。
漢室外戚,可是出則拜將,入則為相啊!
這麼想著,義縱在周亞夫的眼裡,就變得更加重要起來。
二三十年後,義縱正當壯年,或許可以代表他這一代的老兵,遠征大漠,追亡逐北,完成擊敗匈奴,實現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