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四回 一語動心入關尋子 只言犯忌旅店傳奇

玉嬌龍陪著香姑從李大爺家接走孩子,再馳回艾比湖村落時,己是深夜,阿倫早已守候在柵門旁邊,見她倆來時,便忙打開柵門,把她倆迎回家去。

玉嬌龍雖然在馬上整整賓士了一天,在沙漠上又經歷了一場爭鬥,但她卻仍顯得精神爽爽,英氣勃勃,毫無半點倦容,香姑則已經感到不支,神情也顯得十分疲憊。玉嬌龍看到她那情景,笑著說道:「你且說說,是你比我耐得粗,還是我比你受得磨?」

香姑笑了。笑里既帶有幾分讚許,也帶有幾分嗔怪,說道:「你呀,連一點小事都不肯服輸,真不知你哪來那麼一股子韌勁!」

玉嬌龍不僅毫未露出一絲兒得意之色,反而略帶凄愴地說道:「香姑,你哪知道這兩年來我所受的苦,連心上都磨起了繭,更何況這一身四體!」

香姑立即斂了臉上笑容,散去身上倦意,走到玉嬌龍身旁,緊緊地偎依著她,充滿痛惜地說道:「姐姐,我知道,你一定受了許多別人連想都不敢想的苦和難,我真不知你是怎樣熬過來的。」

玉嬌龍強忍住滿心的悲楚,說道:「聽艾彌爾說,你跟哈里木他們在一起,也吃了不少的苦頭!」

香姑:「我苦只是苦在皮肉,你苦卻是苦在心裡;我苦裡有甜,是心甘情願,你有苦難言,只會怨命怨天!」

玉嬌龍默默不語了。

香姑又說道:「一年來,羅大哥和哈里木到處尋訪你的下落,卻是渺無蹤影,把我們的心都焦碎了。別看羅大哥那麼一條天塌下來都不怕的鐵打漢子,只為到處尋你不著,也變得悶悶不樂,連他那支已有多年不唱的歌兒,也改腔換調地又哼起來。許多弟兄都疑你已不在人世,我和羅大哥卻偏偏不信,羅大哥說,你武藝超絕,又很精細,決不會落入誰的手裡。可見羅大哥畢竟和別人不同,他是深知你的。」

玉嬌龍:「你又是因何不信的呢?」

香姑:「我也說不出個道理來,只是不相信你已經死了。我不信命,只信自己的心,我的心從沒想到過你死,只想到你還會來。」

玉嬌龍被香姑這帶著稚氣的純真逗笑了。

香姑急了,又說道:「你別笑,我的心是不會騙我的。就說今天,我被押著剛一上路,心就動了動,想到一定會有人來救我。烏都奈他們果然來了,當烏都奈他們危急時,我的心又動了動,突然想到了你。我想:只有你了,你只要沒有死,就會來的。你果然就來了。興許我和你的心,本來就是相通的。」

玉嬌龍收起笑容,陷入一陣沉思。

接著,她把別後兩年多來自己的遭遇和辛酸,一一地告訴了香站。她雖講得從容平淡,也隱去了一些她認為不該講的和不願講的事情,香姑卻聽得入了神,不時還情不自禁地發出幾聲驚嘆,甚至還忍不住為她低聲啜泣。玉嬌龍講完後,又對香姑說道:「這些事我只告訴了你一人,你要把它蒙在心裡,緊緊守住口,千萬不要對任何人說去。」

香姑:「難道連羅大哥也不能告訴?」

玉嬌龍點了點頭,臉上隱隱露出一絲凄涼的神色,說道:「不用告訴他了。這都與他無關,我是自作自受。」

香姑發出一聲嘆息,搖了搖頭,也就把話轉開,談了一些自己回到西疆來後的景況。

在敘述中不斷地誇哈里木是如何的機智、勇敢,對自己又是如何的體貼、恩愛。她談得眉飛色舞,談得句句連心,字字動情,既不矯情作態,也不掩愛藏羞。玉嬌龍默默注視她,靜靜地聽她訴說,只有時嘴邊掠過一絲淺笑,有時又微微皺皺眉頭。香姑又說,為了哈里木,她不但已經學會了騎馬,還學會了幾路刀法,只要能和哈里木在一起,再苦她也不怕,就是死她也願意。香姑說到情意真切處,玉嬌龍突然打斷她的話,問道:「你隨他們到處流竄,經常投林隱穴,哪還容你恩愛!難道你竟能和他們雜處?!」

香姑吃吃地笑了,說道:「姐姐,到什麼山頭便唱什麼歌!到了那種境地也就由不得你了。住林子也罷,宿崖洞也罷,管它白天黑夜,管他人少人多,我們照樣挨在一起。

不這樣也不行啊,你不知道夜裡露宿有多冷。兩人偎在一起,你暖我,我暖你,誰也離不開誰,再冷也睡得甜甜的。這不就是恩愛么,我看比睡在房裡還親熱些。「玉嬌龍皺著眉,鄙夷地說道:」成何體統!男女露宿,又和那麼一些人雜處!「

香姑雖不介意,卻也並不退讓,說道:「姐姐,你別輕賤羅大哥那班弟兄,他們可比那些衣冠楚楚的人更講禮義了,我和他們食同地,居同林,朝朝夕夕,風風雨雨,也相處一些日子了,他們話說得粗,笑也笑得野,可他們眼裡沒有邪,心裡沒有鬼,卻把我這個嫂子當成他們的親姐妹。你和他們在一起,不管遇到什麼事,都只有一百個放心的!就以今天烏都奈等兄弟的行為來看,你也該相信我說的話是真的。」

玉嬌龍的心被攪亂了。她並不以香姑的這番話為然,但她又感到香姑說得確也真切。

一瞬間,羅小虎那張憨厚而英俊的面孔,那坦率而略帶嘲諷的眼神,以及他那班弟兄的面容、神態,都閃現在她面前。她這才猛然驚異地感到,從那閃過的一雙雙眼睛裡,的確沒有看到過一雙像肖沖、田項、魏雄、巴格、格桑等人那樣的眼神。她想:難道這些馬賊竟會是聖人所說的「胸中正」的人?!玉嬌龍沉默一會,忽然變得無精打采起來,說道:「香姑,天已快亮,你也該歇息了。」

玉嬌龍只假寐片刻,天剛一亮,她便起床來了。台奴抱著雪瓶來到房裡,雪瓶一看到玉嬌龍,便伸出雙手,連聲叫姆媽,向她懷裡撲去。台奴在旁說道:「公主昨日一天不歸,天黑時孩子思念公主,哭得十分傷心,我都急得無法,你在外就一點沒感到心動?」

玉嬌龍把台奴的話聽成是在對她抱怨,只「嗯」了一聲,說道:「我帶回一個女子,也是個苦命的姐妹,我留她在這裡住些時候,你休向外說去。」

台奴也不多問,只是連連點頭,唯公主之命是聽。

玉嬌龍忽又說道:「你等會去把拉欽叫來,我有話要對他說。」

台奴:「拉欽大叔有事出門去了。」

玉嬌龍:「到哪裡去了?」

台奴:「精河。」

玉嬌龍:「去精河何事?」

台奴:「他走得很匆忙,只說是去看個朋友,說不定哪天才回來。」

玉嬌龍不由心裡一動:「他莫非是去找小虎?他莫非也是馬賊?」

台奴出去一會兒,香姑便起床來了。她來到玉嬌龍身邊,伸手抱著雪瓶,仔細地將她審視了一會兒,說道:「這孩子真俏,兩隻眼睛玲瓏極了,只是既不像你,又不像羅大哥。」

玉嬌龍並沒有把孩子被換的事告訴香姑,她聽了香姑的話後,只是默默不語。

香姑又去到床邊,抱起她的孩子來到玉嬌龍面前,說道:「姐姐,你看這孩子,別人都說她又像我又像哈里木,說簡直是我倆一個巴掌拍下來的。」

玉嬌龍本來早在昨天就已經注意到了,可她還是又埋下頭去,將孩子仔細地看了看,說道:「果然是像,像極了。」

香姑親了親孩子,欣慰地笑了。玉嬌龍的心卻隱隱作痛起來。她驀然想起台奴適才所說的那句話來,不覺間香姑道:「香姑,你不在孩子身邊時,遇上孩子哭得傷心,你心裡會不會動?」

香姑毫不遲疑地說道:「當然會動。我是孩子的娘,孩子是從我心上掉下來的肉,自己的肉總是連著心的,哪能不動?」

玉嬌龍半驚半疑地問道:「真會動?!」

香姑斬釘截鐵地說道:「會動。有次我在外面正挑著水,猛然感到心裡直動,耳邊也似乎聽到了孩子的哭聲,趕忙擱下水桶,跑回房裡一看,見孩子跌下炕來,鼻里淌著血,正哭得凄慘,像這樣的事還有多次,靈極了。」

玉嬌龍不再說話了,慢慢地轉過頭去,獃獃地凝視著遠遠的天邊,臉上現出了凄慘的神情。過了一會兒,她用手撫著自己的胸口,低聲喃喃地說道:「我的天!我的心也常動,該不會是孩子發生了什麼事情?!」

香姑己覺察玉嬌龍神情有異,忙輕輕走到她的身旁,低聲說道:「姐姐,你怎麼啦?

你一定還有什麼事情瞞著我的。「玉嬌龍回過頭來,沒吭聲,眼裡卻已噙滿了淚水。

香姑仍像過去那樣,移過身去,把臉貼在她的肩上,充滿真誠地說道:「姐姐,你有什麼不可以告訴我的呢?過去那麼苦澀的果兒都同嚼過來了,還有什麼不能同吞的酸果!」

玉嬌龍那顆孤冷的心,久已沒有得到過這樣的體貼和溫存,她不禁感到一陣微微的顫動,噙在眼裡的淚水也涌了出來。接著,她才把自己在涼州道上的客店裡如何艱難產逡,產子後又如何被方二太太偷偷換去,自己又如何冒雪去追,以及在祁連山中尋子不得所引起的悲痛,等等,一一告訴了香姑。玉嬌龍是一字一淚,說得柔腸寸斷;香姑是邊哭邊罵,聽得恨恨連聲。玉嬌龍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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