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回 獨走單騎迭生險阻 夜投小徑巧遇師尊

玉嬌龍匹馬單騎,風塵僕僕地馳行在昌平道上。她諸事已了,對京都、玉府雖說再也沒有什麼值得眷戀的了,但她在馬上卻仍不時生起一種去國之思,心裡不免引起陣陣凄涼之感。她一路行來,也無心去觀賞沿途景色,眼前不斷浮出的卻是自己墓地的情景:那幽靜而安謐的松林,那庄肅而凄冷的墳墓,在一片皎皎清輝的照映下,顯得是那樣的聖潔和神秘。當她剛到墳台前的那一瞬間,躍入眼帘的那塊刻著「欽賜孝烈玉嬌龍之墓」

九個大字的墓碑,使她也不禁陷入一陣迷亂:這裡埋葬著的莫非真是自己?站在墓前的自己難道竟是墓里玉嬌龍的魂魄,或許僅是她留下來的殼體?天下竟有這麼奇怪的事情:同是一個玉嬌龍,一個是正在受著千人祭弔、萬家景仰的孝女烈女:一個卻是背親私奔且已珠胎暗結,幾至走投無路的自己。玉嬌龍拜辭自己的墳墓出林後,她只堅系著一個想法:玉嬌龍已經死了。忘掉那個已與自己無關的名字,忘掉過去的自己。從今後,自己已是春龍,決不容許任何人再在自己面前提起玉嬌龍這個名字,誰敢對她稍有玷污和中傷,他就是自尋一死。

玉嬌龍在馬上一路沉思,不覺已進入南口,前面出現一條幽深的峽谷,這便是關溝。

這溝壑時而狹隘如線,僅容一騎;時而路斷危崖,如入絕境;峽谷兩旁的萬綠叢中,野花紅白相間,織成煙霞一片。玉嬌龍也被這奇妙的景色迷住了,不得不停下紛繁的思緒來賞覽這變幻無窮的景色。她記起父親也曾談起過這四十里關溝。但她父親卻並無一句談到它的景色,而只是著眼於它的險要。她記得父親曾經談過:當年成吉思汗率領蒙古大軍來攻打北京時,就被這道絕險的關溝所阻而弄得一籌莫展。後來才由他的一名部將探得北邊樹林中有條隱秘的小道,成吉思汗親率輕騎,冒險打從小道繞過關溝,直奔南口,來個奇兵天降,背水一戰才取得了戰爭的勝利。玉嬌龍想到父親所談的這段史實,這才舉目望去,但見四面雄山重疊,險谷幽奇;北面嶙峋起伏的山脊上,長城有似巨龍般的蜿蜒而來,真不愧是京畿西北的鐵門,天險自成。

玉嬌龍看著看著,不禁突然惦掛起羅小虎來。她知道,父親舊時副將,心懷叵測的田項正駐守居庸關一帶,他早在居心險惡的四處授捕羅小虎。因此,羅小虎是否早已安全出關,他又是否知道有這樣一條隱秘的小道?玉嬌龍只要一想到羅小虎,她總是攪得滿心煩亂,引起一陣陣難禁的憂傷。那大黑馬似乎亦解人意,也把馬蹄放慢下來。紅日已漸西斜,把山嶺照映成一片蒼翠。前面居庸關已經在望,道路上的行人也逐漸增多。

玉嬌龍轉過山腳,前面又出現了幾家疏落的村舍和一片已收割過的麥地。就在那片麥地旁邊,正聚集著一群老少在爭相議論著,慨嘆著,似乎就在那裡剛發生過什麼事來。玉嬌龍雖然看在眼裡,只因忙著趕路,也無心去管他。她策馬徑從人群中穿過,不料她剛走過人群,忽聽後面有個兒童學著鳳陽花鼓調唱出兩句詞來:「唱新鼓,聽從容……」

她不覺一驚,忙放緩馬蹄,側耳聽去。這時,後面又傳來另一個女孩拍著手笑的話音:「記不住了,記不住了!還是我來唱給你聽:」唱新鼓,聽從容,一虎雙猴鬧大同。為民伸冤除三霸,幹家萬口頌英雄。……「玉嬌龍聽了鼓詞,不禁驚疑起來,便忙勒馬停蹄,翻身下鞍,將馬拴在路旁樹上,緩緩走回人群,向一位老年村婦問道:」請問大娘,這裡可是出了什麼事情?「

村婦道:「一個唱花鼓的姑娘,適才被人強著押走了。真是可憐!」

玉嬌龍:「那姑娘就單身一人?!」

村婦:「她還有一個瞎了雙眼的爹,也一起被押去了。」

玉嬌龍:「為了何事?」

村婦一下說不上來。旁邊一位老者忿忿地說道:「說她唱的那段鼓詞是『造謠惑眾』,『為賊張膽』!我看都是他亂加的罪名,骨子裡多半是看中了那姑娘長得俊秀,給他那色鬼主子弄去取樂去了。」

玉嬌龍壓住心頭已經漸漸升起的怒火,問道:「那押走姑娘父女的人是誰?他的主子又是怎樣一個人物?」

老者打量了下玉嬌龍,說道:「你也是個姑娘家,單身行走在這條道上,自己也須留神才是,還管這些閑事幹啥!」

玉嬌龍有些慍怒了,不覺將眉毛一挑,說道:「這裡離京城不過一百餘里,也算天子腳下,難道就沒有王法?」

老者搖搖頭:「王法只管百姓,卻是奈他不得。」

玉嬌龍:「這人究竟是惟?老者顯得顧慮重重,默不吭聲了。他身後一個年輕漢子忿然道:」押走姑娘的那人是將軍轅門的大總管,他的主子就是將軍田項田大人。「玉嬌龍眼裡閃過一道冷光,忿然問道:」那總管打從哪條道路而去?「

年輕漢子:「向前面青龍橋方向而去。」

玉嬌龍:「已走了多時?」

年輕漢子:「大約已有半個時辰。」

玉嬌龍也不再多問,迅即返身回到樹旁,解下韁繩,一躍上鞍,揚鞭縱馬,直朝青龍橋方向絕塵而去。在她身後留下了十餘雙顯得驚奇疑懼的眼睛。

玉嬌龍出了居庸關,一口氣飛馳了十餘里,並未見有花鼓姑娘父女的身影,她不禁納悶起來。這時,紅日已經西墜,四野一片荒涼,玉嬌龍正停馬四顧間,忽聽前面樹林里傳來一陣陣凄厲哭喊聲。她略一細聽,立即便辨聽出來了,那正是她所追尋的花鼓姑娘李香姑的聲音。玉嬌龍趕忙翻身下馬,拔劍在手,直向林里奔去。她循著哭叫聲來到樹林深處,眼前出現了這樣一場情景:樹上綁著一位衣衫襤褸的老頭;一位頭髮散亂的姑娘伏在地上死死抱著老頭的雙腳,正在掙扎著,哭叫著;姑娘身後一位衣著大綢褂褲的漢子右手提刀,左手拉著姑娘,正在強逼她隨他離去。玉嬌龍已經看清楚了:那老頭正是盲目老者;姑娘正是李香姑;那背著的漢子雖然未看清面孔,無疑就是田項的總管了。玉嬌龍輕輕來到離那漢子身後十來步的地方站定,這時,只聽那漢子發出一聲沙啞的怒喝:「你再不走,我就結果了你爹的老命!」

玉嬌龍不由一怔,覺得那漢子的聲音十分耳熟,似曾在哪裡聽到過來,猛然間,她感到有些心悸。但眼前情況已勢成騎虎,是無法同避的了。她仍靜靜地站著,看他如何舉動。那漢子幾番拉李香姑不動,便俯下身去扭她雙手,同時又用刀背狠狠向盲目老者膝部打去。盲目老者痛得發出一聲凄慘的哀叫。李香姑恨極,猛向那漢子的左腕一口咬去。那漢子發出一聲狂叫,驀然站起身來,舉起鋼刀就要向盲目老者頭上砍去。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玉嬌龍猛喝了聲:「住手!」那漢子吃了一驚,迅即轉過身來,一張瘦削陰沉的臉上,閃著一雙驚惶狡詐的眼光。就在這一瞬間,玉嬌龍、總管兩人都凝住不動了,只大張著兩雙驚訝而顯得惶恐的眼睛。玉嬌龍一下就認出那漢子來,原來他就是那個曾挨過自己柳鞭,後來又被父親辭退出府的管家肖沖。她萬萬沒有料到他竟投靠了田項,而且又在這林中相遇了。真是冤家路窄!肖沖凝立了只一瞬間,緊接著便從喉里響起一陣輕微的驚吼聲,他把眼睛張得大大的,眼光里充滿了恐怖的神清。他不由自主地連連後退,好不容易才發出一句話來:「你,你是人還是鬼?!」

玉嬌龍已經鎮定下來,冷冷地喝斥道:「你竟敢做出這等傷天害理、不仁不義的事來!」

肖沖在玉嬌龍的這一喝問下,不覺打了個寒戰,同時也漸漸清醒過來。他古怪地笑了笑:「玉小姐,原來你果然來死!」

玉嬌龍圓睜杏眼,高挑柳眉,厲聲喝道:「住口!什麼玉不玉、死不死的?你是不想活了?!」

肖沖已經恢複了原有那種狡獪驕橫的神態,傲然說道:「這裡不是玉府,我也不怕你的妖法!今天是你自己找上頭來,就怪不得我肖某了。」

玉嬌龍強壓住心頭怒火,冷冷說道:「你敢怎樣?」

肖沖咬牙切齒地說道:「我早知你從高妖狐那裡學得了一些妖法,也料定你是借跳逃遁,曾稟勸田將軍奏明聖上,請旨敞墳驗屍,定你一個滅門之罪,那時才讓你認得我肖某的厲害。可惜田將軍過於謹慎,不聽我言,才落得丟了提督大印,被調到這僻野軍營來了。今天你休想遁逃,且隨我見田將軍去。」肖沖話音剛落,突然舉起尚在流血的左手向玉嬌龍迎面一揮,隨著便有兩點血珠灑落到玉嬌龍的臉上。只聽肖沖發出一聲泉笑:「這下,你縱有妖法也不靈了!」

玉嬌龍聽了肖沖那番話後,早已由怒變恨,寒透身心,只覺站在她面前的這位肖沖,非熊非豹,真比豺狼還要險毒。當肖沖揮灑過來的血點沾落到她臉上時,她感到一陣噁心,差點嘔吐起來。她對肖沖的這一舉動,只覺奇怪,卻茫然不解,不知他弄的什麼玄虛。直到聽他說出最後那句話來以後,她才明白過來。

她心裡不禁想笑,可終於被厭惡壓制住了,笑不出來。這時,她看到肖沖正對她眨著眼睛,陰森森的臉上露出一種幸災樂禍的神色。玉嬌龍冷冷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