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回 日暮途窮雙騎巧遇 心驚魄動一劍鑄情

玉嬌龍騎著小花馬,獨自賓士在沙礫地帶,行走了一段開闊的低地,翻過一座小小的沙丘,橫在前面的卻又是一片遼闊的低地。地上除了鋪得密密麻麻的大小石卵外,連一根小草也沒有。

整個大地顯得死氣沉沉,毫無半點生氣,真有如置身於另一個世界一般。玉嬌龍也曾多次獨自在草原上賓士,但她那時的心情,感到的是自由自在的舒暢;她也曾穿越過沙漠,感到的也不過是難堪的沉悶和寂寞,這沙礫地帶卻使她感到一陣陣震懾心魂的荒涼,一陣陣攫神動魄的窒息。她從巳時直走到酉時,當小花馬又吃力地跑上一座沙丘時,才看到前面遠遠地出現了一片綠色的大地。已經顯得有些疲憊的小花馬,似乎已嗅到了從微風中吹送來的草原氣息,頓時精神抖擻起來,長嘶一聲,不等玉嬌龍加鞭,便放開四蹄向那片綠色的地帶跑去。

不到一個時辰,玉嬌龍便進入了草原,就在邊沿不遠的地方,地上有堆馬糞,看樣子還很新鮮,她知道,在這附近一帶就可能找到牧民了。於是,她站立鐙上向四野探望,見沿著邊沿那邊,有片疏落的樹林,在離樹林不遠的草地上立著座孤零零的小帳篷。玉嬌龍撥馬向帳篷走去。當她已快走近帳篷時,忽聽傳來一聲長長的馬嘶,那嘶鳴聲是那樣的雄偉,又是那樣的宏亮,以致使她也不禁吃了一驚。她忙抬頭望去,這才看清了就在帳篷旁邊的木柵上,拴著一匹黑馬。那馬又高又大,寬寬的前胸,修剪得整整齊齊的鬃毛,她一看便認出了這確是一匹上好的蒙古馬,不覺一怔,心想:這兒怎會有這種馬來?一般牧民是不會有這種馬的。玉嬌龍立即警覺起來,摘下用綢帶裹著的劍,將它緊握在手,然後翻身下馬,牽馬持劍向帳篷門口走去。門是掩著的,玉嬌龍猶豫片刻,這才揚聲問道:「裡面有人嗎?」

接著,裡面傳來了腳步聲。她趕忙退到五步開外,站穩身子,握緊手裡的劍柄。門開了,閃出一個漢子,兩手叉腰,昂然立著。

最先惹起她注意的是一雙閃閃發亮的眼睛,從那雙發亮的眼睛裡,閃耀著一種使她難以捉摸的神色。那漢子立即發出一聲低沉的驚呼:「啊,是你!」

玉嬌龍感到一陣困惑,再一打量,映入她眼裡的是一張似曾相識的,但卻顯得極為英俊的面孔:兩道濃濃的劍眉,飛插在飽滿的天堂上,懸膽般的鼻準下面,橫著一張大口,兩唇紅潤,嘴角微垂,更顯出一副威武氣概。再一望去,只見那漢子上穿一件白布對襟排扣短褂,下著醬色紮腳長褲,腳登短統皮靴,腰系黃絲板帶。玉嬌龍怔住了,在這短暫的一瞬,她心裡雖閃過許許多多過去的回憶,但總想不起曾在何時何地見過這漢子來。那漢子在旁直視著她。玉嬌龍被他那種毫無顧忌的直視眼光惹得心煩意惱,她耐不住冷冷地問道:「這附近可有牧羊人住的帳篷?」

那漢子道:「除了這個帳篷,其他的牧羊人都住得遠啦。」

玉嬌龍失望了,正在感到進退兩難的時候,那漢子又說:「你來找誰?這裡的牧羊人你都不認識。」

玉嬌龍又是一怔,忙說:「我是來找布達旺老爹的。」

「找布達旺老爹?!你認識布達旺老爹?」那漢子顯得十分驚詫,連連問了兩句。

玉嬌龍避開漢子的問話,反問道:「你認識布達旺老爹嗎?他住在哪兒?離這兒還有多遠?」

漢子說:「這就是布達旺老爹的帳篷,可他現在留給我了。」

「布達旺老爹呢?」

「老爹村裡來了人,他有事要辦,帶著羊群到草原西邊去了。」

玉嬌龍感到一切都落空了。她茫然四顧,見落日斜暉正鋪滿草原,整個大地顯得那麼寧靜。幾年來,她已看慣了這樣的景色,連日來荒原的孤寂,沙礫地帶的荒涼,這些浮在心裡的陰影,卻被目前這種她所熟悉的景色一掃而空。她引頸南望,大地綠茵如毯,她曾多少次在這樣的綠毯上浸過露,迎過風,頂過日,就是還不曾披星戴月賓士過,不如趁此趕路,也許趕到月落西天,便可能到達迪化地界了。於是,她便不再和那漢子說什麼了,牽順馬,正要踏鐙上鞍,不料那漢子快步過來,一手扯住她的馬口說:「你還要走?」

玉嬌龍帶恨地說:「不用你管。」

漢子說:「草原不比家裡,夜晚不比白天,別使性啦,這一帶有狼。」說完,他眼裡閃過一絲略帶嘲弄意味的光。玉嬌龍倏地一驚,多熟悉的眼神曾在哪兒見過來的?她已經開始升起來了的怒氣,竟又一下消沉下去:她微微含嗔地瞟了那漢子一眼,見他那英俊而憨厚的臉上,充滿了坦率和誠摯。玉嬌龍把一隻已經踏上馬鐙的腳抽了回來,帶著好奇地問:「你是誰?」

漢子說:「布達旺老爹的親人。」

玉嬌龍一下想起哈里木來,又問道:「你可認識哈里木?」

那漢子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說:「當然認識。哪有不認識之理!」

玉嬌龍又想起達美曾經說過的那些話來:「我哥哥有很多弟兄……都很勇敢……羅大哥最勇敢……他在沙漠上的大風雪裡救出過我哥哥…」她想再問問那漢子,可話到嘴邊卻又咽下去了。

那漢子說:「今晚你是到不了迪化的啦,就住在這兒吧,我把帳篷讓給你。」

玉嬌龍驚訝地問道:「你怎知我要去迪化?」

漢子眨了眨眼說:「單憑你這身裝束,也就知道的了。」

玉嬌龍不吭聲了。她心神不定地讓那漢子把馬牽開去,他把小花馬牽到木柵旁和他的大黑馬拴在一起了。

玉嬌龍忽的想起在荒原上被巴格把馬奪走的事來,忙走過去,抓住馬韁,但她卻並未立即解下,只警覺地注意著那漢子。她終於忍不住了,又問:「你真料定了我是去迪化?」那漢子把兩臂交叉抱在胸前,眼裡含著神秘的意味注視著她,不吭聲。

玉嬌龍從那漢子的臉上、眼裡,沒有察覺到一絲兒險惡之意,只使她充滿了好奇和迷惑。她有些謊亂地問:「你認識我!」

那漢子說:「當然認識,早就認識的啦。」

「那麼,你知道我是誰?」

那漢子又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說:「玉帥府里的千金,玉小姐嘛!」

玉嬌龍不由得吃了一驚,又問:「你是烏蘇人?」

「不,不是。」

「那,你一定到過烏蘇。」

「到過。是在兩年以前。」

「兩年前……你見到過我……那是在哪兒呢?」玉嬌龍似乎在自言自語地說,她真感到茫然了。

那漢子又說道:「不僅是兩年以前,也不僅僅是在烏蘇。你真是貴人頭上多忘事啦。

我倒要問問你,你怎麼上這兒來啦?「

玉嬌龍被他這樣一問愣住了。過了一會才吞吞吐吐地說:「我們去迪化,在沙漠里遇上了……風,和家丁們失散了,走岔了道,繞到這兒來的。」

那漢子又笑了,真是忍俊不禁,差點笑出了眼淚。笑聲剛過,漢子眼裡那種使她感到熟悉的嘲弄神情又出現了。玉嬌龍突然感到自己臉上有些發燒。那漢子說:「你等等。」便回身進入帳篷,一會兒,他抱著一大抱東西出來,走到離帳篷二十來步的地方,很快地支撐起了一張遮露的布幔,並在布幔下鋪上草席,看樣子他已經決定在那兒過夜了,漢子收拾停當,這才轉過身來對玉嬌龍說:「那帳篷算是你的了,快進去歇歇吧,看你已經很累了。」

玉嬌龍進入帳里,一看,對著帳篷門是一席鋪墊得很好的鋪,門邊放著一個盛水的瓦罐和一些牧民常用的什物。帳篷很小巧,但很舒適,四周也扎搭得十分結實,給住進去的人們一種安全可靠的感覺。

玉嬌龍坐到鋪上,慢慢整理著她那已經有些散亂的頭髮,理著理著,漢子那張英俊的、似曾相識的面孔,那雙熟悉的眼神,以及他剛剛那些沒頭沒腦的話語,都在攪亂著她的心,使她無法平靜下來。這時,帳外的夕陽已落到草原的邊際,帳內帳外都顯得一片恬靜,玉嬌龍卻在這恬靜中感到的是一陣煩亂。她坐不住了,又起身來到帳外,向著布幔那邊瞟去,見那漢子盤坐幔前,正專心一意地縫補著什麼。她稍一猶豫後,還是移步向那布幔旁走去。玉嬌龍走得很輕,以致當她已經站在那漢子的面前時,他才察覺她的到來。他抬起頭來,望著玉嬌龍,莫可奈何地笑了笑。接著,又埋下頭去縫補他的衣服去了。

玉嬌龍探詢地問道:「哈里木的那些弟兄你都認識嗎?」

漢子漫不經心地答道:「差不多都認識。」

「聽說他已投身到馬賊隊里,你也認識那些馬賊嗎?」

「你是想問那些馬賊嗎?我都認識。」漢子還是漫不經心地說、玉嬌龍進一步問道:「你說說看,他們中有沒有好人?」

漢子停下手裡的活,抬起頭來:「依我看,都是好人,不是好人就不會去當馬賊。」

玉嬌龍又追問道:「你怎知他們都是好人?」

「眼見為實。我親眼見到他們的所作所為,比起那些巴依、伯克和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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