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卷一~五

逆櫓

元歷二年(1185)正月十日,九郎判官義經來到法皇宮中,通過大藏卿泰經,向法皇奏道:「平家為神明所逐,被君王所棄,逃離京都,漂泊西海,成為流亡之徒,但事過三年,猶未就戮,仍然割據一些州國,真是令人痛恨。如今義經決心追剿,即便追到鬼界、高麗、天竺、震旦,若不剷除平家,誓不班師還朝。」法皇見其頗可信賴,很是高興,降旨道:「可立即做好一切準備,日夜兼程進軍,與之一決勝負。」義經回到自己官邸,對東國軍兵宣布說:「義經作為鎌倉公的代表,恭領法皇欽旨,要立刻出兵追剿平家,陸地上凡驥足所能到達之處,滄海中凡舟楫所能通航之所,定要追及,誓不罷休。你們之中若有懷二心之人,盡可作速離去。」

且說屋島方面,光陰如白駒過隙,正月才過,二月又到了;春季方暮,又驚秋風之颯颯;秋風才止,陽春又已來臨。寒來暑往,倏忽已經過了三載了。有消息說,京城之中從東國召來生力軍數萬騎,即將前來進攻。又風聞從九州糾集了臼杵、戶次、松浦等族軍兵,渡海前來。所有這些傳聞,聽了令人膽戰心驚。女官們以建禮門院和二品夫人為首,聚在一起哀嘆說:「又要慘遭厄運了!又有可悲的事情要到來了。」新中納言知盛卿說道:「東國、北國之人,受過平家的重恩,如今忘恩負義,投奔賴朝、義仲去了。我唯恐西國的人也是這樣,曾主張在京城決一死戰。只因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所以就灰心喪氣、不知所措地撤離了京都,如今落到如此悲慘的境地,實在令人遺憾啊。」這話確實很有道理,所以更覺得可悲。

同年二月三日,九郎大夫判官義經率軍離開京城,在攝津國的渡邊【1】集結船舶,準備向屋島大舉進攻。三河守范賴也於同一天率軍離京,在攝津國的神崎【2】集結兵船,即將開赴山陽道。

同月十三日,宮中派出宮幣使【3】分赴伊勢大神宮、石清水、賀茂、春日等神社。命令神祇官的屬員以及各社的神官在本宮本社祈禱「保佑皇上和三種神器安返京都」。

同月十六日,渡邊、神崎兩處集結的船舶即將解纜的時候,突然北風大作,樹木摧折,巨浪翻騰,損毀了很多船隻,以致無法開航。因為需要修理,當天只好暫停出兵。集中在渡邊的那些大名小名議論道:「本來還未做好海上作戰訓練,這可如何是好呢?」梶原景時說道:「這次海戰,最好在船上裝上逆櫓。」判官義經問道:「什麼叫逆櫓?」梶原答道:「要戰馬賓士,必須左右迴轉自如。戰船能夠快速後退是很重要的,所以要在船首船尾都裝上櫓,船的兩側都安上舵,如此便可前後左右進退自如了。」判官說道:「作戰時本該一步不退,萬一形勢不利,被迫後退也是兵家常事。但若一開始就做後退打算,恐怕不好吧!首先,此乃出師不利的預兆。安裝逆櫓也好,安裝退櫓也罷,在你的船隊上只管裝上百隻千隻,我義經是原櫓不動的。」梶原說道:「所謂良將,就是說,要做到宜進則進,宜退則退;保全自己,殲滅敵人,才稱得上是優秀的大將軍。只知進,不知退,野豬式的蠻勇,是不會成為良將的。」判官說:「野豬也好,野鹿也罷,作起戰來,攻而能取,戰而能勝,心裡才痛快呢!」武土們聽了,因為害怕梶原,不敢發笑,只是擠眉弄眼地悄聲說:「判官和梶原如今就要同室操戈了。」

天色漸漸昏暗,到了夜裡,判官傳令道:「諸位,船隻已經修理一新,每人賜菜肴一盤、酒一壺,慶祝開航!」於是一面準備酒肴,一面往船上搬運武器和軍米,戰馬也牽了上去。然後下令說:「立即開船!」艄公和舵手說道:「這風乃是背後風,而且比平時颳得猛烈,海灣里正颳得緊,怎能開船呢!」判官大怒道:「如果只有頂風才能行船,那就太荒唐了,如今是順風,只不過稍微大些,況且是這樣重大的事情,怎能說不開船呢!凡不願開船的,一個個盡數射殺!」這樣說了之後,奧州的佐藤三郎兵衛嗣信和伊勢三郎義盛便彎弓搭箭,進前說道:「你們為何磨磨蹭蹭的,這是命令,趕快開船!若不開船全都射死!」艄公和舵手們聽了說道:「射殺也是一死,還不是一樣。風如此之大,還不是到狂風裡送命!」於是,那二百艘兵船只有五艘划了出去。其餘的船有的是怕風,有的是怕梶原,全都停在原地不動。判官義經說道:「不能因為別人不出海自己也不行動,海上平穩的時候敵人也會用心防備,在這大風大浪里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才是消滅敵人的最好時機。」駛出去的這五艘,為首的是判官義經的船,其次是田代冠者,後藤兵衛父子,金子兄弟,還有掌管行船事務的山城淀出身的江內忠俊的船。判官命令道:「每條船都不要燃起篝火。義經的船是指揮船,要在首尾點起篝火來。篝火點得多了,敵人發覺,會多加防備的。」於是,他們連夜飛速前進,三天的航程,只用三個時辰就到了。二月十六日丑時駛離渡邊、福島,天明卯時便將他們吹至阿波【4】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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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渡邊在今大阪府天滿川附近。

【2】神崎在今大阪府西淀川區。

【3】宮幣使是由宮中的神祇官派去向各神社奉獻幣帛的使者。

【4】阿波即今德島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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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浦

天色已經大亮,看得見岸邊灘頭有赤旗微微飄動。判宮義經下令道:「啊呀!他們已經有準備了!如若把船直接駛到灘頭,再從船上卸馬,船體傾斜,我們就會成為箭靶,會被敵人射中。因此,要在未到灘頭之前把馬趕下水去,讓它緊靠船舷,游水前進。到馬足能夠著地,水只淹到馬鞍下邊的時候,我們就象潮湧一樣乘馬前進。諸位,就這麼干吧!」在五艘船上,裝有兵器、軍糧,戰馬只有五十餘匹。等到駛近灘頭,便匆匆上馬,吶喊著向前衝去。埋伏在灘頭的一百餘騎守軍,驚恐不迭,慌忙後退了二町左右。判官上得灘頭,讓馬匹稍做休息,喚過伊勢三郎義盛,吩咐道:「從對方隊伍中找個有身分的人前來,有事問他。」義盛遵命,單身匹馬沖入敵陣,不大一會,果真帶回一個為首的人。那人四十上下,穿著黑革縫綴的鎧甲,脫掉頭盔,卸下弓弦,相隨而來。判官問道:「你是何人?」「本地居民,坂西的近藤六親家。」「叫什麼家都行呀。也不必繳除你的兵刃,就這樣給我們引路到屋島去。大家小心嘍!緊緊盯住他,如果逃跑就射死他!」如此下令之後,又問道:「這是哪裡?」「叫勝浦。」判官笑道:「是故意討好吧!」「確實叫勝浦。人們為了順口,省略一個字音,說成加津羅。文字寫成勝浦。」判官對從人說道:「大家聽著,我義經前來作戰,到達勝浦,這是個吉兆。這一帶有和平家一氣的嗎?」「有一個,就是阿波民部重能的弟弟櫻間介能遠。」「好啦,先幹掉他,衝過去!」說罷就從近藤六親家的一百餘騎中遴選了三十餘騎,編入源氏隊伍。進軍到能遠的城池附近一看,只見三面是泥沼,一面是壕溝,便從壕溝方面前進,大聲喊叫。城裡的軍兵一齊放箭,接連地射了過來。源氏軍兵毫不在意,放下頭盔上的護頸,高聲吶喊著攻了過去。櫻間介見勢不妙,便叫親兵放箭掩護,自己跳上強壯的戰馬,猛抽幾鞭,好不容易逃了出去。判官把放掩護箭的二十餘人斬了首級,供獻軍神,高聲歡呼:「旗開得勝嘍!」

判官對近藤六親家問道:「屋島那裡,平家有多少人馬?」「不超過一千騎。」「為什麼這麼少?」「因為要在四國每個島嶼每個渡口分別配置五十騎、一百騎,而且阿波民部重能的嫡子田內左衛門教能,為了征討不服從調遣的河野四郎,帶了三千餘騎奔向伊豫【1】去了。」「如此說來,這是大好的機會。從這裡到屋島要多長時間?」「有二日的行程。」「那麼,就趁敵人尚未得到消息,猛撲過去!」於是,時而策馬賓士,時而緩步行進,時而駐馬小憩,連夜跨過了阿波和贊岐的分界線、名叫大坂越的山嶽。

半夜時分,判官和一個遞送文書的人結伴而行,交談起來。因為是在夜間,這個人做夢也沒有想到遇見的是敵人,還以為是開往屋島去的平家軍,便無所顧忌地細談起來。「這信是送給誰的?」「送給屋島的內大臣。」「是誰托帶的?」「在京城的女眷。」「裡邊寫了些什麼?」問了這話之後,那人答道:「沒什麼重要的事,說是源氏已經到達淀河河梢,所以特意通知一聲。」「說的不假。我也正要到屋島去,不知道那裡的情況,你就給帶路吧。」那人回答說:「我經常來往,情況是知道的,就和你一同走吧。」判官立即大聲喝道:「把信拿過來!」立即奪過書信,命令道:「把他捆起來!少作孽,姑且不殺他!」說完,便把那人捆在山裡的樹上,揚長而去。及至把書信拆開看時,果然是女眷的口氣,上面寫道:「……九郎是個精明能幹的人,我想他會冒著大風大浪率軍前進的,請你千萬不要分散兵力,用心提防才好。」判官看完說道:「這是上天賜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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