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靈站在潮濕的山洞內，對一個習慣於在乾燥溫暖的樹城中生活的山靈而言，陰冷潮濕的山洞顯然不適應。
山洞的空間並不大，甚至有些狹隘，方圓十五丈大小，除了一個陷落深凹在地面中心微小的黑色玄紋陣外，再無他物。
這地方甚至連魁靈豢養靈獸白虎的地方都大大的不如。
至少白虎的窩裡還有溫暖的乾草以及芬芳的香薰。
但魁靈已然在此木然立了一夜。
她心頭一片茫然，始終不知該如去如何選擇。
「想好了沒有？」
一個低沉的男聲在她身後突兀的響起。
魁靈的心頭頓時一顫，垂落在兩側的雙手緊緊蜷握，甚至因為太過用力指節都開始隱隱發白。
「還沒想好？唉，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一共兩千多需要吃飯的嘴，還有兩百多傷殘，這寒冬臘月的，誰都不願意背負上這麼大的一個包袱。」身後的聲音有些唏噓，但落在魁靈的耳中，無異於落井下石。
她的心頭又是一顫。
與卯月狼一族的大戰堪稱慘敗，不僅八百魁木虎部族戰士死去絕大半，其中麋鹿騎士近乎全滅，就連族中的獵頭也一戰而死，八百武士，最後只剩下不足兩百人的傷殘，這兩百人可以確定無法正常的生活和捕獵，終生殘廢。
對於魁木虎部族而言，這就近乎是一場毀滅性的打擊。
姑且不論族中老幼婦孺近乎兩千多張需要吃飯的嘴巴，就算等待幼年的山靈孩子成長為合格的戰士也需要將近五十年的時間，對山靈這個生命尤為漫長的種族而言，成長也遠比人類要緩慢的多。
但在寒冬山脈，每一個即將到來的凜冬時節都是堪稱噩夢一樣的歲月。
即便是在戰力完好無缺的過往，魁木虎一族也總會因為饑寒餓死數十人，而在如今成年獵手死傷殆盡的情況下，只怕離滅族也不遠了。
若是以往，魁靈還可以向星月熊部族求援，但如今，和卑賤的「下民」結成血親的她哪裡還敢再向同類部族求助？
一時之間，魁木虎部族似乎走到了生存的盡頭。
而且前路一片黑暗。
「你真的能保全下我的部族么？」絕望當頭，魁靈的聲音都略顯顫抖。
「放心，我說到的必然會做到。」
魁靈的身前，一個嘴角含著淡笑的俊逸青年負手而立，他的神色從容自若，彷彿泰山崩於前也是面不改色。
「可是我還是做不到，你提的要求委實太過分了。」魁靈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然奮力的搖頭，之前的猶豫不決消失不見。
「哦，你想明白了？」方天縱長眉微微一挑。
「是，我想明白了，成為一個『山鬼』是對蒼月女神最大的褻瀆，哪怕我粉身碎骨也不能背棄自己的信仰。」魁靈忽然抬起頭，一張足以讓最嬌艷的花朵都為之失色的俏麗臉龐上滿是決然之意。
方天縱卻淡然一笑，問：「這樣說來，族人的死活你也不顧了？」
聽聞族人的死活，魁靈的眼中閃過一絲痛苦猶豫之色，但很快便消失不見，挺起胸膛，平靜的說：「你殺死我吧，讓我成為一個山鬼，這絕對不可能。」
方天縱又笑了笑，他沒有否認魁靈的勇氣，更沒有氣急敗壞的怒吼或者打罵，而是負手說道：「有一個人或許你會想見一下。」
「進來吧。」
山洞內忽然捲起一陣陰風。
魁靈的眼前頓時出現了一個身材瘦高的青年，他有著極為蒼白的面龐，五官柔美，有著山靈特有靈秀美麗，但唯獨一對眼瞳是灰色的，而披肩垂散的長髮也儘是深灰之色。
「藍光，你，你竟然會……」魁靈大吃一驚，來人正是自己曾經部族中三大勇士之一，年輕一代最傑出的青年藍光。他曾是被賦予了厚望最有可能成為下一代獵頭的人選，與青羽並稱為魁木虎一族的雙英。
高瘦的青年淡淡一笑，對著魁靈躬身一拜，說道：「見過靈女大人。」
「藍光，你混賬，竟然選擇成為一個墮落的山鬼，你對得起你死去的父親么？對得起你的母親和兄妹們么！」魁靈很快從短暫的失態中回過神來，對著高瘦的青年低聲怒喝，甚至因為過度憤怒而身軀輕微的顫抖。
山鬼，這是山靈畢生最痛恨的東西。
如同有光便有暗的道理相仿，山鬼與山靈是永恆對立的兩個物種，但從嚴格的意義上來說，山鬼和山靈又屬於同一個種族，他們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從外貌到壽元，甚至到最初的起源歷史都完全一致，只是在生存的過程中二者產生了無法融合的衝突，一個投向永夜之神的懷抱，從此與陰影和殺戮為伴，一個依舊沐浴在蒼月女神的光照下，祥和安寧。
但正因為起源的相同，二者互視為仇敵，一旦交鋒便絕無轉圜的餘地，不死不休。
山靈唾棄山鬼的程度甚至不下於對人類的蔑視，而山鬼對於山靈的仇恨也是傾三江之水也難以洗清。
二者完全是水火不容。
但眼下，自己族中最優秀的青年卻轉變成了一個不為山靈所容納的山鬼，這讓魁靈心中的震撼無以復加。
是怎樣巨大的動力才會讓一個前途無限光明的山靈青年成為一個受盡唾棄的陰冷山鬼？
藍光微微一笑，從容平靜的說道：「靈女大人，為了生存，為了我的母親和兄妹。」
藍光的回答很簡單，但魁靈卻又是心頭一顫。
「不，你怎麼能夠背棄自己的信仰，你告訴我，是不是這個下民逼著你去做的。藍光，你說啊。」魁靈大聲的呼喊著，她已然忘記自己是一個高高在上的靈女身份，而是一如同喚回自己失足子女的母親般彷徨。
藍光面色從容鎮定，始終平靜，面對昔日靈女的厲斥，他只是靜靜的站著。
直到對方說完一切。
「靈女大人，為了生存，你應該清楚，在和卯月狼一族的戰爭中，我們失去了多少親人，我的兄長也因此而戰死，而母親和小妹正在為如何度過殘酷的凜冬時節而擔憂，這些責任本就該是我承擔的，現在，我成為了一個墮落的山鬼，成為方大人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刀刃，同時，我也為自己的母親和小妹帶來了生存的機會。」藍光的回答真誠而樸實。
魁靈一時木立，神情凝滯，如同胸口被人重重的擊了一拳。
藍光卻對著方天縱微微俯身，在後者的示意下化作一道灰色的流光消失不見。
「這便是你想要的么？你真卑鄙！」魁靈的聲音低微，帶著難以訴說的哀傷。
「是，這便是我想要的。」方天縱毫不掩飾自己的卑鄙，繼續說道：「除了藍光之外，倖存下來還擁有完好戰力的魁木虎一族戰士幾乎都轉變成了山鬼，只有寥寥幾人還保持著山靈的身份，無論如何，唯有徹底的服從我，他們的親人才能活下去。」
方天縱又背轉過身，注視著眼前的昔日白虎靈女，冷聲說道：「而如今，你也同樣面臨著這樣的選擇，唯有服從我的安排，那兩百傷殘以及兩千族人才能活下來，否則，我不介意將他們滅口。」
魁靈憤恨的盯視著方天縱，眼中的怒火恨不能將其徹底燒成灰燼一般。
方天縱卻微笑著。
對於一個意志薄弱或者說算不上堅定的靈女來說，他不認為對方能夠在族人的生存和信仰之間做出兩全的選擇，若她真是一個堅定狂熱的信仰者，死亡早就助她解脫了。
「一旦我轉換成山鬼後，你真的會讓我的族人平安生存下來么？」魁靈終於選擇放棄，長時間的猶豫掙扎對她並不算堅定的意志是一種極為痛苦的折磨，她終於軟弱下來，再一次選擇屈服。
或許，這便是她的天性，被方天縱一眼看穿。
「我答應你，甚至不吝嗇向你盟誓。」方天縱平靜的說道。
「不用了，我信你。」魁靈黯然嘆息一聲，她或許很厭惡方天縱這個人，但卻不得不承認對方是一個睿智狡猾的傢伙，而且，允諾必踐。
反而是軟弱的自己，一再的變故。
在方天縱的目視之下，魁靈走向洞穴中深陷的坑洞之中，褪去了自己的衣衫，露出膚若凝脂般潔白光滑的嬌軀。
爾後，她開始低聲吟誦山靈一族晦澀的咒語。
整個洞穴地面的紋路忽然開始清晰起來，不斷的交織，不斷的變化，最終形成一朵繁複而又鮮紅巨大的詭異圖案，即便以方天縱的博學也看不出這圖案的來歷，而跪坐在深坑中央的白虎靈女身軀上則開始溢散出一縷縷鮮血的血液。
血液如蛇流淌，一瞬間便流淌滿整座地面的圖案，圖案在得到鮮血的飽噬之後呈現出詭異卻又鮮亮的灰色，爾後，光氣驀然衝天而起，籠罩了一整個狹小的山洞。
但緊接著，這些光亮又驀然回縮凝聚，最終在虛空中形成了一個滿頭蛇發卻又容顏無比艷麗的女人頭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