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魔瞳

荒蕪冷肅的深秋,街道一片靜寂,在這個即將步入寒冬的時節,白水城的一切都顯得是如此蕭條。

「呔,來者何人!竟敢擅闖白水方家!」

一聲突兀的大喊打破了沉寂的寧靜,格外的刺耳。

一座巨大的府邸前,兩尊三丈開外的石獅子後,手握重戟的高大武士正發聲大喊,一對圓睜的豹眼透著凜冽的殺氣。

白水方家,一個厚重如山的名字。

在這東海垂濱的小城內,有著顯赫的四大家族,其中方家的歷史最為悠久,聲名也最為顯赫。

尋常白水城的人,聽聞方家二字無不肅然起敬,心生畏懼。

只是此時站立在門前台階下的被責問者卻是波瀾不驚,污漬滿臉,身形瘦弱,一隻左眼緊閉,明亮如星辰般的右眼中顯然帶著濃烈的醉意,嘴角間裂開的一抹笑意看上去瀟洒不群。

面對大喊,台階下的少年只是咧嘴一笑:「是我。」

兩個守門的武士聽聞這聲音頓時一愣,最先發喊的武士又想咆哮,一旁的同伴卻拉了他一把,指了下少年的左眼和腰畔。

武士低頭,只看見一個碩大的酒壺掛在少年的腰畔,壺口敞開,還有一些酒漬從中緩緩流出,武士心頭一震,再抬頭看看少年那被污濁傾覆的緊閉左眼,頓時恍然。

「三少爺,您又喝多了?」武士立刻收回長戟,態度恭敬了不少。

少年卻瀟洒的一擺手:「酒不醉人人自醉,這年頭,誰沒喝多?」

兩個守門的武士早就聽聞慣了他的酒話,不作聲,只是推開大門讓少年進去。

少年笑了笑,晃悠著身軀又邁進了大門內。

剛入大門,少年的耳畔就響起了一聲重重的冷哼。

「哼,不爭氣的東西,又跑去醉酒了,除了喝酒,你還知道幹嘛!」

大門內,寬敞的庭院中,一個長鬢老者正負手而立,怒目而睜,看向少年的眼神中帶著濃烈的不屑之意。

「哈,原來是老爺子,乖孫兒見過爺爺您了,祝您千秋萬歲,壽元綿長。」少年一躬身,滿嘴胡話。

「放肆,怎麼和老爺子說話了?天縱,你想家法伺候么!」長鬢老者的身後,一個中年人轉了出來,他有著白凈的面龐,看上去倒是和醉酒的少年輪廓有幾分相似。

少年撇了撇嘴,不以為然的笑言:「四叔,您回來啦,這次有帶回來什麼好酒沒?」

「你……」中年人瞪了少年一眼,低聲喝斥道:「明日就是與楚家五年一度的『奪杖』之日,你就算不參與其中至少也該關心一下,整日醉醺醺的,像什麼樣子。」

中年人的語氣顯然與老者不同,明顯帶著一絲關切。

「由他去,年紀輕輕就不思進取,整日醉生夢死,家族興衰大事與他無關,就讓他自生自滅好了。」長鬢老者猛然一掃袖,怒氣沖沖而去。

中年人只是恨聲的跺腳:「天縱,你幹嘛惹老爺子,醉酒也不該這樣糊塗,你啊你……」

中年人說完也不再理睬院子里的少年,大步追上老者的身影而去。

寬大的庭院中,原本不少在打掃的下人僕役們此時也低下頭,各自工作,只是偶爾抬頭看向少年的眼神總是帶著一絲輕蔑以及驚懼。

少年將眾人的反應盡收眼底,落寞一眼,摸了摸自己緊閉的左眼,心中無聲一笑。

「瞎子,又是個醉鬼,嗨,你果然是個怪物。」

少年忽然仰天大笑,一路跌跌撞撞的向著自己的房間走去,所過之處,路途之上的下人如同碰到瘟神般紛紛閃避。

方天縱。

白水四大家族之一方家第四代嫡系子弟,白水方家之所以聲名顯赫,倒有一半緣故是因為它們擁有悠遠的歷史,深厚的底蘊,幾乎與這一座城池的歷史等同,除了方家,白水城的其餘三大家族都算的上年輕。

既然是嫡系子弟,那麼,方天縱就該受到家族的傾力栽培才是。但方天縱從出生下的那一刻起,便背負了惡名,從此被人當作瘟神一樣看待。

母親因生他時難產而死,父親鍾愛亡妻,從此酗酒度日,一年後墜落山崖而亡。

更詭異的是方天縱生下來時左眼便無法睜開,族長請來了白水最好的名醫,但始終看不出緣故,且無論醫生如何動作,連方天縱的左眼皮都難以翻開,那小小的皮肉仿似山巒一般沉重,就連方家第一強者,身為十一級大武士的族長都難以動彈分毫。

如此複雜的情形讓醫者無從判斷病因,只能下結論為天生渺了左目。

父母雙亡,家族自然會對小天縱疼愛有加,小天縱雖然渺了一目,但天生根骨極好,是上好的習練真氣的好料子,年僅十歲便達到了三級武士的修為,堪稱絕頂的天才。

但接下來的現實又狠狠打擊了少年幼小的心靈。

雖然修鍊真氣進步神速,但在對敵廝殺之時,方天縱天生渺了一目的缺憾在實戰中便無限放大。

他始終找不準距離感,一個眼睛對敵範圍也遠不如雙眼視線來的廣闊,疲於應付,而且一旦催運真氣,天生無法睜開的左眼便鑽心的疼。因此,方天縱的武學之途可以說難有作為。

作為方家的傳人,無法在武學上成就,那便意味著難以成為一個合格的方家子弟。

好在除了武學之外,還可以修玄。

一個強大的玄法師,同樣能夠得到天下人的尊重。

但可惜的是,方天縱雖然武學天賦驚人,但在玄法一途上的天賦卻很稀鬆平常,難有作為。

如果沒有強大的力量,那就做個普通人好了。

方家的長輩們如是勸慰方天縱的。

人丁興旺的方家向來不缺人才,方家四代雖然只有三個嫡系子弟,但除了方天縱外,其餘二人都是一等一的天才,二少爺乃是天賦玄法師,已然入明寐王朝三大學府之一紫金學府深造,前途不可限量。

而大少爺天生一副強橫體魄,天生異象「銅筋」,年紀二十五歲已然是第九階的武士,豪情天縱,乃是公認的豪傑。

除卻這三個嫡系子弟之外,方家還有許多天賦驚人的外戚,天賦同樣不俗。

因此,缺了一個方天縱,對方家的實力並沒有太大的影響。

但讓整個方家對方天縱厭惡的緣故卻是酗酒。

十歲那年,方天縱忽然愛上了酗酒,整日里與酒精為伍,家族中的長輩起先以為他受到了打擊,這才開始酗酒,大家都善意安慰,但方天縱總是沉默不言,而且酗酒加倍厲害,在苦勸無果之後,家族中人終於放棄了對他的關注,任由其終日酗酒自棄。

在眾人看來,方天縱是自暴自棄,心理脆弱。

但其實只有方天縱自己明白,十歲過後,自己始終無法睜開的左眼就如同夢魘般糾纏著他,終日疼痛無比,就如同火燒刀砍一般的疼痛,這種痛苦是他人無法想像的,就算是一個意志堅定的成年人,也極有可能在這樣沒有盡頭的痛苦中選擇自殺。

可方天縱卻生生的扛了下來,他發現唯一能夠延緩這鐘剜骨鑽心疼痛的方法就只有喝酒,一旦烈酒入體,就能減少痛苦的程度,雖然依舊很疼很疼,但比起最初那種生死不能的痛苦已然好上了太多。

於是,從十一歲起,方天縱就開始酗酒,在別人眼中,他是一個小酒鬼,一個自暴自棄,終生被噩運糾纏伴隨的人,方天縱也懶得去解釋,從懂事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沒有父母的關愛,自己必須一個人堅強的去面對世界。

何況,解釋有用么?

成為不了強大的武者或者玄法師,沒有讓他人折服的實力,再多的解釋都是妄談。

回到卧室後的方天縱又取了一壇好酒,灌滿自己的酒壺,跌跌撞撞的向府邸外而去,僕役們依舊是看到瘟神般躲著他,即便他跌倒在地,也沒人願意去上前扶起他來,誰都不願意和這個傳聞中被瘟神伴隨的少年沾上一點關係。何況還是一個不得勢的窩囊少爺?

勢利,有時隨處可見。

出了大門,方天縱忽然覺得無處可去。

喝酒是一個人的狂歡,獨飲自醉,由來痛快。他向來喜歡去山巔喝酒,在山巔俯瞰天地的壯闊情懷向來迷人,可今天的天氣顯得沉悶,烏雲蓋頂,天幕低垂,仿似隨時都能夠下一場傾盆大雨下來,在山巔被漂泊大雨清洗的滋味不好受,所以,方天縱改而取道往城外的一處寒譚而去。

一個時辰後,城外荒野,一處偏僻無人煙的山谷,谷中有一汪清澈冷髓的寒譚,坐在寒譚旁,聽著冉冉的流水聲,方天縱的心頭出奇的安寧。

他對著湖水,探出臉,看著那一張因為醉酒跌倒而污濁青腫的臉孔,舉起碩大的酒壺,自嘲的一笑:「嗨,怪物,祝你十五歲生日快樂。恭喜你向死亡超脫又邁進了一步。」

長笑聲中,少年高高舉起酒壺,將壺中酒痛快的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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