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八章 書房

倦侯府邸大門緊閉,午時過後不久,門外的八名衛兵撤走了,他們是皇宮宿衛,不能給侯府看門。

楊奉召集府中的所有人,聚在庭院里,清點人頭。

一共十五名太監、八名宮女,加上韓孺子、楊奉,以及楊奉帶來的十三位「朋友」,共是三十八人。

楊奉對眾人說:「你們都是自願跟隨倦侯出宮,想必早就得到過提醒,出宮之後不會一帆風順……」

「我們不怕!」張有才喊道,聲音有點大,他一興奮起來總是控制不住。

「怕或不怕,咱們都站在這裡了,既然是同舟共濟,我也不對你們隱瞞:眼下的形勢很危險。」沒人應聲,楊奉掃視眾人,繼續道:「咱們都知道,太后是真心讓倦侯退位,僅此而已。可外面的人不知道,他們會按自己的想法臆測,保不齊會有人猜過了頭,想用倦侯的人頭向太后邀功。本朝沒有過這種事,前朝倒是發生過,當朝廷選立新帝之後,想邀功的人可能會更多。」

「太后不能派人保護倦侯嗎?」人群中一名太監小聲發問。

「不能,一群皇宮宿衛站在侯府門前,會令外人更加懷疑太后的意圖,咱們得自保,只要挨過頭幾天,外人的疑心就會漸漸消散,倦侯安全,咱們也安全。」

太監和宮女們面面相覷,出宮之前他們的確得到過提醒,追隨廢帝要冒一定的危險,可那只是泛泛而論,如今危險真的到來,而且來得這麼早,他們還是有點驚慌。

又是張有才大聲道:「怕什麼,咱們都是鬧過皇宮的人,還怕外面的幾個小毛賊?」

眾人齊聲附和,楊奉等大家說得差不多了,才繼續道:「諸位也不必過於擔心,你們的職責很簡單,謹守門戶,沒有倦侯和我的許可,別讓任何人進來,真有狂徒敢闖府,由我來應對。」

楊奉帶來的十三位「朋友」都是身高體壯的大漢,身上帶著刀,目光咄咄逼人,瞧著令人心驚,看家護院卻讓人心安。

太監和宮女們更放心了。

侯府太大了一些,楊奉命人將後花園以及三、四進院子的門戶通通鎖死,所有人都住在前兩進院中。

韓孺子被安置在一間耳房裡,這裡從前應該是一間書房,擺著書案、書架,卻沒有一本書。

韓孺子坐在書案後面晃動雙腳,張有才忙著擦拭灰塵,皺眉說道:「陛下……不,主人就住在這裡嗎?連張床都沒有,楊奉是不是有點誇大了?這裡可是京城百王巷,住在這裡的人非王即侯,誰敢來鬧事?」

韓孺子在想事情,笑了笑,沒有回答,門口傳來一個聲音,「皇宮都有人敢闖,何況是百王巷?」

張有才嚇了一跳,吐了一下舌頭,「楊公來了,對不起,我就是……」

「叫我『總管』。」楊奉冷淡地說,「退下吧,這裡暫時不需要你。」

張有才放下抹布,匆匆向外走去,到了楊奉身後,轉身沖皇帝使個眼色,意思是說自己就在門外,隨叫隨到。

楊奉沒看見小太監的動作,到處掃了幾眼,說:「待會有人會送來簡便小床,倦侯在此暫忍幾日。」

「這裡挺好,若能裝滿書就更好了。」

「嗯,以後會有的。」

「你聽說過這種說法嗎?書房是男主人的藏身之所。」

楊奉一愣,在這種時候倦侯還有心情閑聊,很是出乎他的意料,搖搖頭,「沒聽說過,此話怎講?」

「是母親跟我說的,她說:書房是男主人的藏身之所,他們一本正經地躲在裡面,假裝進行十分重要的工作,名正言順地禁止妻兒進入,在這裡,他可以發獃,可以胡思亂想,可以盡情玩賞自己的喜愛之物,暫時拋棄丈夫與父親的身份。」

楊奉又是一愣,但是點點頭,「我從前也有一間書房……的確,我不只在裡面讀書,也在裡面偷懶,家裡人從來沒發現。王美人說的是桓帝嗎?」

「應該是吧,我從來沒進過父皇的書房。母親還說,書房如此隱密,所以男人都在這裡制定陰謀。」

楊奉第三次發愣,「王美人都教了你什麼?」

「母親教我的東西可不少,我還在慢慢揣摩。我喜歡這間書房。」韓孺子拍拍椅子的扶手,又摸了摸光滑的書案,上面一無所有,侯府里的東西自然不像皇宮裡那樣精美奢華,表面都有些破舊,可他真的很喜歡,「坐在這裡,我能感覺這間屋子屬於我。」

楊奉深深地鞠躬,這名少年經常讓他吃驚,每一次吃驚之後,他的期望都會增加一分,「請倦侯保持這種感覺。」

韓孺子點點頭,正式問道:「真的會有人想要殺我嗎?」

「倦侯退位的消息早已傳得沸沸揚揚,這些天來我一直在打探消息,同時也在勸說朝中大臣,讓他們相信太后對你絕無殺心。」

「可他們不信。」

「既非相信,也非不信,他們在觀望。沒辦法,只有少數大臣與倦侯有過接觸,印象極佳,但是不能對外宣揚,大多數人只能靠傳聞做判斷,而傳聞對倦侯不是很有利。」

「他們覺得我從前是名昏君?」

「過去的幾個月里,朝廷的確發生了許多不好的事情……」

「我明白,皇帝就是皇帝,外人不管你是不是傀儡,也不在乎,總之,朝廷的錯誤就是皇帝的錯誤。」

「正是。」

「誰會來殺我?」

「大臣們不會,他們更願意遠離宮廷之爭。生活安穩的百姓不會,這對他們沒有好處。可京城裡還有兩種人,一種是地痞無賴,會被任何人所收買,還有一種人是失勢的勛貴子弟,為了得到利益,這兩種人都願意鋌而走險。」

韓孺子想起宮裡的那些勛貴侍從,他們都有遠大的前途,應該不會冒險來殺廢帝。

楊奉繼續道:「今天上午我得到消息,城裡有一夥無賴少年蠢蠢欲動,他們沒想討好太后,而是想殺你揚名,同時拿你的頭顱待價而沽。這些人好對付,擋在門外不讓他們進來就是了。那些失勢的勛貴子弟卻不好說,他們心裡有想法也不會對外泄露,更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找來高手。」

韓孺子並無懼意,恰恰相反,他的心情很好,「可咱們不怕。」

「為什麼不怕?」換成楊奉提出問題了。

「你說的這兩種人都是冒險者,『開始時鬥志昂揚,一旦發現事情與預料得不一樣,又會大失所望。』」韓孺子笑道,將楊奉當初用來評價羅煥章的話直接搬用過來,「只要咱們擋住幾次挑釁,太后那邊又沒有別的暗示,他們就會知難而退,大家也會相信太后真的無意殺我。」

楊奉點點頭。

韓孺子收起笑容,認真地問:「太后真的無意殺我?」

「據我所知沒有。」楊奉回答得很謹慎,「咱們也只能照此準備。」

韓孺子用手指在桌上划來划去,又問道:「真是奇怪,太后算是大楚真正的皇帝,卻沒有辦法將自己的意思清晰表達嗎?」

「她做不到,也不想做,這對她又沒有什麼好處。誰殺了你,她就殺了誰,將事情徹底終結。」

「如此說來,前來殺我的冒險者豈不是很倒霉?懷著偌大的期望,不成,一無所有,成了,卻是死罪。」

「明白事理的人就不是冒險者了,倦侯可以思考一個問題:貴為至尊,怎樣才能清晰表達出自己的意思。」

「只憑旨意是做不到的,每個人都會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韓孺子驀然發現,楊奉又像從前那樣向他布置任務了,忍不住問道:「這還會有用嗎?」

「如果沒用,倦侯不過是浪費了一點無所事事的時間,如果有用,倦侯能將機會握得比誰都緊。」

韓孺子露出微笑,「得一楊公,如得一上將軍,太后將你送到我身邊,我相信她確無殺意。」

楊奉豎起一根手指晃了兩下,「吹捧他人是一門大學問,倦侯以後得好好學習。」

韓孺子扶案而起,「該學的東西很多,慢慢來吧,該是吃飯的時候了吧?」

午時早就過了,冬天太陽落得早,屋外已是黃昏,韓孺子早餐就沒吃多少,午餐一直就沒見到影兒。

「張有才!」楊奉喊道,知道小太監就在門外守著。

張有才立刻進來,「楊總管有何吩咐?」

「為什麼還不開飯?」

張有才一臉驚訝,「飯?哪來的飯?」

楊奉一肚子濟世之才,登得朝堂,入得江湖,說到治家可就差著一大截,微怒道:「當然是你們做的飯,難道出了宮就什麼都不會了嗎?」

「廚子倒是有兩個,可是沒有米面菜肉,拿什麼做飯?」張有才兩手一攤,「我們昨晚進府,粒米未進,只喝了點井水,還以為總管一到,什麼都會有,原來楊總管也沒帶點吃的啊。」

楊奉愣住了,「是我忽略了……今天有點晚了,大家忍一忍吧,明天一早我就派人去買米面。這應該是禮部主爵司的責任,他們選定的府邸,連食物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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