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章 宮門

來者不善,蔡興海推開張有才,準備戰鬥,問道:「閣下何方高人,既敢攔駕,就報上名來。」

身影等了一會,「花府教頭桂月華。」

蔡興海心中一沉,他聽說過這個名字,此人並非普通的江湖刀客,而是一位知名的高手。

「鬼手桂月華。」蔡興海嘆了口氣,「閣下是名滿江湖的俠士,怎麼也做起了謀逆弒君的勾當?」

「有人甘當昏君爪牙,自然就有人替天行道,閣下也不像是尋常閹宦,何必為昏君賣命?」

「陛下不是昏君。」張有才大聲辯解道。

月光灑下,韓孺子看到了桂月華的大致容貌,那是一名三十多歲的中年人,中等身材,臉色微白,鬍鬚稀疏,更像是一名落魄的王侯,而不是武功高強的俠士,更配不上「鬼手」的稱號。

桂月華向前邁出一步,「陛下的保鏢呢?還要在暗中躲多久?」

韓孺子握住劍柄,問道:「俊陽侯派你來的?」

「陛下明知故問。請陛下隨我回宮,否則——我接到的命令是帶不走活皇帝,死皇帝也可。」

「俊陽侯效忠的是崔家還是淳于梟?」

桂月華又邁出一步,「無關緊要。」

「很緊要,淳于梟利用了崔家,很快還會背叛崔家,如果俊陽侯……」

桂月華笑了,「陛下不會是想勸說我忘恩背主吧?」

最後一個字出口,桂月華人影一晃,撲向皇帝。

蔡興海揮刀阻攔,短刀剛一動,胸前已被拳頭擊中,大叫一聲,胖大的身體倒飛出去。

張有才大驚,卻來不及參戰。

桂月華一拳擊飛蔡興海,速度絲毫未減,眨眼間到了皇帝面前,伸手抓住那隻握劍的手掌,抬頭對月看劍,贊了一聲:「不愧是宮中的寶劍。」

韓孺子甚至沒機會動一下,心中惱怒,厲聲道:「放開朕。」

「得罪了,陛下。」桂月華一貓腰,將皇帝橫著扛在肩上,一手抓腿,一手仍然攥住握劍之手,大步向內宮的方向走去。

張有才反應過來,嘴裡大叫「放開陛下」,低著頭猛衝過去,跑出七八步也沒撞到東西,止步望去,愕然發現桂月華已在十幾步之外,離得越來越遠了。

「快來救駕!不管你是人是鬼,快來救駕啊,再晚一會……」張有才不敢說下去了。

被人扛在肩上的韓孺子又羞又怒,奮力掙扎,卻感到全身陣陣酥麻,用不上勁,體內像是憋著一股濁氣,凝滯不動,他早已養成習慣,不自覺地用上逆呼吸之法,卻沒有多大效果。

「咦?」桂月華略吃一驚,不過皇帝還在自己掌握之中,他也就沒太在意。

桂月華很快走到路口,如果只是一個人,他有把握跳上宮牆,扛著皇帝,他不敢大意,於是轉向北,要去與接應他的刀客匯合。

偷襲悄無聲息地到來。

桂月華早有準備,他之所以獨身來捉皇帝,就是為了引出那名暗中的高手。在倖存刀客的講述中,埋伏者多達幾十人,桂月華卻是老江湖,當時就猜出對方只有一人,道理很簡單,以那樣的高手,再多一兩人,刀客們也會全軍覆沒。

桂月華不只是「鬼手」,還是「鬼腳」,前一刻尚在大踏步前行,下一刻已然飛起一腳,將飛來的暗器踢了回去,與此同時,將皇帝順手放下,整個人躥向陰暗的牆角。

韓孺子全身酥麻感未消,晃晃悠悠地轉了一圈才終於站穩腳跟,向牆角定睛望去,過了一會才看到有兩團模糊的身影在交手,速度極快,聲音卻極小,夾雜在風嘯中,幾乎聽不到。

「啊……」有人叫了一聲,兩團身影消失了,交手不過五六個回合。

韓孺子不明所以,左瞧右看,在北邊隱約看到一道身影,另一道卻怎麼也找不到。

「陛下!」張有才氣喘吁吁地追上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驚訝地問:「桂月華呢?」

「他……好像受傷了。」

「怎麼會?」張有才更是吃驚,壓低聲音說:「又是那個……鬼救駕嗎?」

「不用管他,去看看蔡興海。」韓孺子越發確信暗中相助者必是孟娥,卻不明白她為何隱而不現。

兩人轉身往回跑,韓孺子初時還能感到陣陣酥麻,跑出十幾步之後,身體恢複正常。

蔡興海身強體壯,吐了一口血,卻沒有死,正一瘸一拐地迎向皇帝,一見面就要跪下請罪,韓孺子扶住他,「快點離開這裡。」

張有才扶住蔡興海另一條胳膊,三人向東行走,蔡興海幾度想要勸說皇帝拋下自己,可皇帝只是催他快走。

叉路越來越多,蔡興海只知道太廟的大致方位,不認得具體路徑,為了躲避追兵,頻繁地拐彎,心裡越來越急。

在不知道拐到第幾個彎的時候,三人迎面撞上一隊巡城宿衛。

內宮裡鬧得天翻地覆,外面卻維持著表面上的平靜,一切規矩都沒有改變,該巡視還是得巡視,韓孺子遇見的就是這樣一支隊伍。

皇帝等人吃驚,對方則是大吃一驚,這片區域即使在白天也很少有人,深夜裡突然出現三個大活人,實在是匪夷所思。

「什麼人?」一人喝問,十幾名士兵呼啦散開,將手中長槍對準「闖宮者」。

蔡興海卻很高興,只要不是那些刀客,事情就好辦多了,馬上道:「放下兵器,我們是宮裡的人。」

蔡興海還算鎮定,沒有立刻說出「皇帝」兩字。

士兵們疑惑不解,雖然沒有收回兵器,卻也沒有立刻攻上來。

「你們是誰?宮裡的人怎麼跑到外面來了?不知道入夜宵禁嗎?」帶頭的軍官說道。

「別問那麼多,立刻帶我們去見值宿的主管。」蔡興海嚴厲地說。

士兵們越來越拿不準,雖然天黑,他們還是能認出兩名太監的服飾,至於另一人的裝扮就看不清了,既然扶著胖大太監,想必也是宮裡的小太監。

軍官扭頭對一名士兵說:「點燈。」

皇宮禁衛巡查的時候通常不點燈,但是都帶著燈籠和火石,隨時能點燃照明。

「不準點!」蔡興海喝道,不想讓一群普通士兵認出皇帝。

太監的身份加上居高臨下的語氣,將對面的士兵鎮住了,軍官抬手示意屬下暫不要點燈,「好吧,跟我去見新任中郎將大人。」

韓孺子聞言一驚,「是俊陽侯花繽嗎?」

「好大膽,竟然敢直呼大人名諱,你、你是什麼人?」軍官底氣漸消,越來越拿不準這三人的來歷了。

蔡興海也是一驚,花府的桂月華剛剛劫持過皇帝,去見俊陽侯無異於自投羅網,「值宿的副將是誰?先帶我們去見他。」

「宮門郎劉昆升劉大人離此不遠,要不然先去見他?」軍官連語氣都軟了下來,反正他也沒資格直接去見中郎將,不如將這三人送給宮門郎。

「好。」韓孺子同意,參與皇太妃等人謀反計畫的大臣只是少數,只要見到一名忠臣,事情就好辦多了。

士兵們調轉方向,將三名「太監」護在中間,帶他們去見上司,蔡興海稍稍鬆了口氣,張有才頻頻出列向後觀望,總怕刀客再追上來。

宮門郎不是什麼大官,責任卻很重,管理的區域出一點小錯也是重罪,劉昆升早就心神不寧,覺得白天時中郎將更換得過於蹊蹺,一聽說東宮附近莫名出現三名太監,不由得大驚,立刻出屋查看。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名不同尋常的少年。

守衛皇宮的普通士兵可能一輩子也見不到皇帝和嬪妃,劉昆升見過幾次,那還是武帝和桓帝在位期間,所以他不認得當今天子,卻能在黑夜中準確認出皇帝的服飾。

「你……」劉昆升五十多歲了,身體不是很好,連驚帶嚇,一下子坐倒在地上。

蔡興海不顧腳疼,幾步上前,扶起劉昆升,低聲道:「進去說話。」

劉昆升連連點頭,請三名「太監」進屋,對護送的士兵嚴厲地說:「留在這裡,誰也不準走。」

眾人聽令,卻免不了切切私語,最後一致得出結論:無人居住的東宮又鬧鬼了。

值宿的房間里還有幾個人,都被劉昆升攆出去,然後轉身仔細觀瞧,片刻後心中再無懷疑,跪下磕頭,「卑職劉昆升叩見陛下。」

屋子裡很簡陋,只有一張床和幾隻凳子,桌上點著油燈,韓孺子沒有坐,雙手抱著太祖寶劍,對劉昆升說:「朕要出宮,你能幫忙嗎?」

劉昆升抬起頭,「這個……陛下出宮可是大事,卑職、卑職做不得主……」

「難道皇帝不能做主嗎?」韓孺子心中著急,臉上卻不顯露,「俊陽侯謀反,他的聖旨是假的,根本沒資格擔任中郎將。」

劉昆升早有預感,聽到皇帝親口說出事實,還是大吃一驚,尋思一會,問道:「陛下出宮是要見誰嗎?」

「朕要見外面的大臣。」韓孺子想找的是宰相殷無害,但是沒有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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