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四章 氣數

「你跟我們一樣,也是囚徒。」韓孺子看不破望氣者到底有什麼陰謀,可是能看出步蘅如和皇太妃都不將東海王當回事。

哪怕只是有一點兒機會成為皇帝,也會有無數人撲過來奉承,韓孺子對此深有體會,站在旁觀者的位置上,他看得更清楚了。

東海王愣了一下,隨後大笑數聲,歪著身子對門口的步蘅如說:「大楚皇帝是傀儡,就以為所有人都是傀儡,別怪他,他從小生活在母親身邊,連師傅都沒有。」

步蘅如微笑著點頭,仍然沒有遵守東海王的命令前往勤政殿。

東海王的笑聲變得有些尷尬,但他沒有繼續問下去,也沒有強迫對方服從,而是在椅子上越縮越小。

太后多看了韓孺子兩眼,似乎很意外他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然後看向步蘅如,「想不到我堂堂大楚,居然敗在幾名望氣者手中。」

步蘅如依然只是微笑,一個多餘的字也不想說。

屋子裡安靜了一會,只剩下唯一宮女牙齒上下打架的聲音,太后輕輕揮手,「出去。」

宮女撲通跪下了,不是感激,而是驚嚇過度,勉強吐出一聲「是」,掙扎著站起來,向門口跑去,卻過不了四名太監的關。

步蘅如盯著宮女看了一會,才側身讓開房門,宮女扶門而出。

東海王再次看向步蘅如,「你說過,我有天子氣,還說我若是當不上皇帝,天子氣上不達天,就會引發天下大亂。」

步蘅如點點頭,表示自己的確說過樣的話。

「我師傅羅煥章很快就會進宮,他、他會保護我,你最好……明白這一點。」

步蘅如笑出聲,仍然沒有開口。

東海王終於被激怒了,從椅子上跳下來,大步走到步蘅如面前,厲聲道:「你不過是一名江湖術士,沒有崔家,你大概還淪落於窮街陋巷,連件體面的長袍都穿不起。」

「崔家對我的確恩重如山。」步蘅如笑道,習慣性地抬手去摸頷下的鬍鬚,撲了個空才想起自己偽裝成太監,將鬍子刮乾淨了,「不過我也報答崔家了,不僅幫崔家從江湖上找來許多奇人異士,還給崔家出了不少主意。」

「那些主意是我想出來的!」東海王憤怒地說,舉起拳頭,卻沒有打下去,對方也不怕。

「就算是你想出來的吧,這不重要。」步蘅如懶洋洋地說。

望氣者的態度令東海王越發惱怒,「我要出去,我要去找師傅。」

步蘅如沒有讓開,「他很快就會到,而且你忘了嗎?當初就是羅煥章將我介紹給太傅的。」

東海王上前一步,還想硬闖,另外三名太監不客氣地亮出短刀,他連退幾步之後停下,「你、你究竟是什麼意思?羅師不會騙我,不會騙崔家……」

步蘅如微笑不語。

大概半個時辰之後,羅煥章來了,挺身而入,向太后和皇帝先後行禮,雖然沒有下跪,禮數倒還周到,對東海王,他只是點下頭。

「羅師、羅煥章,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東海王氣急敗壞,剛剛過去的半個時辰,比他在皇宮裡忍辱負重的幾個月還有難熬,「這個傢伙……這個傢伙……」東海王先是指著步蘅如,突然又轉向韓孺子,「他說我也是囚徒!」

羅煥章再次向皇帝行禮,「陛下聰慧,可惜生不逢時。」

韓孺子沒吱聲,他一直坐在窗下的一張圓凳上,抱著旁觀的態度看待這一切,心情反而不緊張了,只是偶爾看一眼母親,不明白她為什麼一直留在太后身邊。

「他不聰明!他在胡說八道,羅師,告訴我,他是不是在胡說八道?」

羅煥章嘆了口氣,「你的事情待會再談,先讓我跟太后說幾句話。」

東海王聽出了不祥之兆,坐在椅子上,雙手捂臉,嘴裡嘀嘀咕咕,誰也聽不清他在說什麼,也沒人關心。

羅煥章看著太后,說:「大臣們拒絕皇太妃聽政,將她攔在了勤政殿外面。」

此言一出,東海王停止嘀咕,抬起頭,驚訝地看著太后。

「嗯。」太后也學會了問而不答。

一直保持微笑的步蘅如卻變了臉色,「大臣們為何攔阻皇太妃?是太后的懿旨有問題嗎?」

羅煥章搖頭,「大臣們根本不看懿旨,只想見太后,他們要求:或者是太后前往勤政殿,或者是宰相殷無害進宮拜見太后,從太后手裡接到的懿旨才算數。」

步蘅如目瞪口呆,東海王合不攏嘴,這才明白太后那句話的真實含義:「波折如果在這裡發生,我這個太后就白當了。」

羅煥章向太后施禮,「看來我們低估太后了,您是怎麼籠絡住那些大臣的?他們今天可是團結一致,就連殷宰相和韓都督都站出來為太后說話,這兩位大人可是很多年沒這麼激動過了。」

太后似乎不想回答,過了一會她開口道:「將內宮全盤託付給皇太妃,這是我的錯誤,可我也因此騰出精力,專心致志與大臣周旋。朝廷有它的慣例,而我,就是這慣例的一部分,未經我手,大臣們不敢做出任何決定,因為他們知道,誰敢打破新的慣例,誰就是死罪。」

「還不到半年,太后就做出這樣的成績,實在令人敬佩。」羅煥章由衷地說。

「還有桓帝和思帝在位的四年,我那時學到不少東西,應該說是吸取了不少教訓。」

羅煥章又一次拱手,「沒想到我走眼了。」

「羅師是天下名儒,可惜從來沒當過官,望氣者善於蠱惑人心,可惜京師朝堂與諸侯小國不是一回事,崔妃聰明伶俐,可惜久居內宅目光狹窄。」

東海王以為太后接下來會說到自己,張著嘴若有所待,結果太后稍一停頓,說的是別人,「崔家只有太傅一人熟稔為官之道,而且是勤政殿里的議政大臣之一,所以我只好讓他離開京城。」

「原來如此。」羅煥章讚歎地點頭,「太后所言極是,唉,想我飽讀聖賢之書,終究還是紙上談兵。」

「羅師高屋建瓴,不是我這種鑽營權術的小女子所能比擬。我只是疑惑,羅師何以棄仁義、投智謀,這可不是我記憶中的名儒羅煥章,要說我看錯的人只有兩個,一位是皇太妃,一位是閣下。」

羅煥章沒有馬上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問道:「如果我將太后請到勤政殿……」

「那你們在天黑之前都會被處死。」太后甚至不屑於掩飾。

遭到忽視的東海王忍不住冷笑道:「嘿,只怕先死的是你吧。」

太后沒理他,羅煥章也沒有讚賞這名弟子,反而抬起手,示意東海王閉嘴,想了一會,說:「看來我得先說服太后。」

「我相信羅師的辯才,請說。」

「嗯,千頭萬緒,一時間無從說起,不如太后提問吧。」

「我還真有幾個疑問。」太后從王美人手裡接過一杯茶,抿了一口,交還茶杯,繼續道:「以羅師之才,不願在朝為官,我能理解,卻與江湖術士為伍,實在令我驚詫不已。」

「因為『江湖術士』說服了我,淳于梟——姑且就用這個名字吧——是位了不起的人物,他讓我明白,自己一直所講授的仁義其實只是小術,還有更大的道。其中奧妙我就不多說了,總之淳于梟說服了我。參與這件事我別無所求,只想拯救天下蒼生、實踐大道。」

太后顯然對所謂的「大道」不感興趣,抬手指了指皇帝和東海王,「他們兄弟二人是桓帝僅有的後代,你們既要廢帝,又不想立東海王,究竟在為誰效勞?」

韓孺子沒反應,東海王卻不由自主抖了一下,顫聲道:「羅師,真的……不立我了嗎?」

羅煥章仍然沒理他,對太后說:「韓氏氣數已盡,我們要擁立淳于梟為國師,慢慢地將國政轉交給他,所以,我們暫時沒想廢帝。」

眾人的目光都看向窗邊的皇帝,韓孺子一怔,然後說:「原來我不只是要當廢帝,還要當大楚末帝。」

「陛下……很聰明,有時候可能過於聰明了。」羅煥章盯著皇帝看了一會,轉向東海王,「抱歉,所以你不能當皇帝,崔家也不能繼續掌權,大楚已是病入膏肓,非有壯士斷腕的勇氣不能自救,崔家就是病得最嚴重的那一塊,必須除掉。」

「可是我的天子氣……」東海王如遭重擊,坐在椅子上幾乎站不起來。

「如果這世上真有天子氣的話,也是在國師淳于梟身上。」羅煥章的目光又轉向太后,「國師要花三到五年的時間轉移大權,還要消滅關東諸侯,需要的時間可能更長一些,你的太后之位會得到保留,終生不變,即使末帝退位之後也是如此。」

羅煥章在提出條件,換取太后的配合。

太后似乎在認真考慮,緩緩吸了口氣,「已經嘗過至鮮美味,怎能忍受鮑肆之臭?羅師,你和淳于梟將奪權看得太簡單了。」

羅煥章正要開口,東海王突然一越而起,撲向自己的師傅,嘴裡大叫道:「你騙我!」

旁邊的步蘅如上前阻擋,剛抬起手臂,就聽得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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