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九二八年四月六日(四)

信上是這樣寫的:

我親愛的小外甥:

你一定樂於知悉,我最近得到機會從事某項事業。至於該事業的具體情況,我當在更恰當的場合下向你透露,信中不便明講。我之所以暫先保密,原因倒不妨向你講請。我從商多年,經驗告訴我,凡遇機密事宜,千萬謹慎為要,切不可用比當面敘述更進一步的方式向他人交代。我態度如此慎重,則此項事業之價值,你定可揣度幾分。無庸多言,我對此項事業各個方面已作過極徹底之審查。我可以毫不躊躇地告訴你,此乃千載難逢之良機,我如今已清楚見到自己長期以來孜孜以求的目標終於出現在面前,我個人的經濟狀況將大大改善,而家業亦可藉以復興。說來慚愧,巴斯康這一名門望族男子中如今只剩我為惟一的子遺了;當然,我是把你淑女出身的母親以及我的甥輩都視同家人的。

不過,由於種種原因,我暫且尚未達到能充分利用這一良機的地步,還需繼續努力,為不使權益外溢起見,我今天擬從你母親存款中提取所需之一筆小款,以補足我自己的第一筆投資。隨函附上我親筆所書年,客人厘借據一紙,以稗手續完備無誤。無庸贅言,此乃一種形式,目的無非使你母親在變幻無常的社會中能得到某種保障。自然,我將把這筆款子和包己的投資同等對待,這樣,你母親就可以在我細心查明確為名副其實的發橫財——請原諒我用語鄙俗——的大好機會中,分享一部分利益。

你定能理解,我的開誠布公意味著一個商界人士對一個同行的信任,我們日後可以共同收穫這一豐美的果園,你意下如何?鑒於你母親孱弱的體質與南方大家閨秀視銀錢事務為畏途,鑒於婦道人家易子閑談間不智地泄露機密,我意在她面前先不提此事為宜。我經過反覆考慮,認為保持緘默實為上策。今後某一時日,我當將此筆款項連同我陸續所借其它款項一併存進銀行,而根本不向她提及此事,如此似更為妥善。我輩鬚眉男子,實不應將此等粗俗銀錢事務打攏你母親這樣的大家閨秀。

摯愛你的舅舅

毛萊·巴斯廉

「您準備怎麼辦?」我說,一邊把信飛旋著朝桌子對面扔過去。

「我知道你不樂意我給他錢,」她說。

「那是您的錢,」我說。「即使您想用它來打鳥,那也是您自己的事。」

「他是我的親兄弟,」母親說。「他是巴斯康家最後一個男子了。我們死了就斷了巴斯康這一姓了。」

「我琢磨這種事對某些人來說也是不太好受的,」我說。「好吧!好吧!」我說。「這是您的錢。您愛怎麼辦就怎麼辦。您要我通知銀行照付嗎?」

「我知道你對他不滿,」她說。「我知道你肩膀上的擔子很重。我眼睛一閉之後你就會輕鬆了。」

「我本來可以讓日子現在就輕鬆些的,」我說。「好吧!好吧!我再也不提這件事了。你願意的活,把整個瘋人院設在咱們家也行。」

「他可是你的親兄弟啊,」她說,「雖然他有毛病。」

「我要把您的存摺帶去,」我說,「我今天要兌換支票。」

「他 老是拖延六天才給你發薪水,」她說。「你看他的買賣靠得住嗎?我總覺得奇怪,一家不拖不欠的字型大小為什麼不能準時發薪水。」

「他沒有問題,」我說。「象一家銀行那樣穩妥可靠。我告訴他別管我,先結清每個月的賬再說。有時候拖延幾天的原因就在這上頭。」

「我實在是不忍心看到你喪失我為你投資的那一小筆款子,」她說。「我常常覺得艾爾並不是一個精明的買賣人。我知道,你在他店裡投了資,理應有一些權,可是他卻對你不夠信任。我要去跟他談一談。」

「不,您別去管他,」我說。「那是他的字型大小。」

「你在裡面有一千塊錢的股本呢。」

「您別去管他,」我說,「我在留神著呢。我有您的委託代理權。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你不知道你對我來說是多麼大的安慰,」她說。「你一直是我的驕傲。我的喜悅,當你自願來跟我說,堅持要把你每個月的薪水用我的名義存入銀行時,我感謝上帝,因為他把他們帶到天堂去,卻把你留給了我。」

「他們都是很好的人,」我說。「我琢磨,他們也都盡了自己的責任。」

「你用這種口氣講話,我知道你是在埋怨你那死去的父親。」她說。「照說,你也是有權利埋怨的。不過聽到你這樣講話,我的心都要碎了。」

我站起身來。「下一步您該失聲痛哭了,」我說,「不過恕我不能奉陪,您要哭只好一個人獨自哭了,因為我得回去上班了。我現在去取那個存摺。」

「我給你取去,」她說。

「您別挪窩了,」我說。「我去取吧。」我上樓去從她寫字桌里取出存摺,回到鎮上去。我來到銀行,把支票、匯單連同那十塊錢都存了進去,又在電報局停留了一會兒。現在又比開盤時漲了一「點」。我已經燭了十三「點」了,這全都是因為十二點那會兒她來搗亂,拿那封信的事來分我的心。

「那份行情是什麼時候收到的?」我說。

「大約一小時之前,」那人說。

「一小時?」我說。「我們給你錢是幹什麼的?」我說,「是為了每星期得到一次商情總結嗎?這叫別人怎麼能有所作為呢?連屋頂都掀掉了咱們還蒙在鼓裡呢。」

「我料你也不能再有什麼作為了,」他說。「人家修改了法律,不讓在棉花市場上買空賣空了。」

「修改了嗎?」我說。「我還沒聽說這檔子事呢。這消息準是西聯公司 播發的。」

我回到店裡。十三「點」。我才不相信有誰了解這裡面的奧妙呢;除了那些坐在紐約辦公室里的大老闆,他們等著鄉下的土老兒捧著銀錢來到他們跟前求他們開恩收下。嗯,一個方才打電話的人顯出他對自己沒什麼信心了,我早就說了,如果你不打算聽取別人的意見,那麼你為這事付錢還有什麼意思呢。再說,這些人都是局內人,他們是了解一切情況的。我口袋裡就有一封電報。我只需證明他們利用電報局搞欺詐活動,就可以落實那是一家非法的投機公司了。我從來也不是一個舉棋不定的人。只是他媽的,它得象「西聯」那樣,是一家規模宏大。資本雄厚的公司,才能做到準時發出行情報告啊。他們迫不及待地給你發來一封電報,說什麼「尊戶今日賬目業已結清」。可是他們才不管別人的死活呢。他們是跟紐約集團位滌一氣的。這是明擺著的,誰都看得出來。

我走進店裡,艾爾瞧了瞧他的表。可是他沒吭聲。等顧客走了,他才說:

「你回家去吃午飯啦?」

「我牙疼,得去看牙,」我說。我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我在哪兒吃飯與他毫不相干,但是我還得和他一起在店裡呆上整整一個下午。我罪已經受夠了,若是他再要嘮叨個沒完就可真要受不了啦。我早就說過,要是一家鄉村小店老闆的話你也把它當一回事,那以後只有五百塊錢家底的人也要擺出一副有五萬塊的架勢了。

「你應該跟我說一聲的,」他說。「我還以為你會馬上回來的呢。」

「我這顆至牙任何時候都願意出讓,另外還可以倒貼你十塊錢,」我說。「咱們原先的協定是中午可以有一小時吃飯時間,」我說。「如果你對我的行為不滿意,該怎麼辦你很清楚。」

「這我很清楚,也有一陣子了,」他說。「要不是看在你母親份上。我早就要發作了。她是一位我非常同情的太太,傑生。可惜的是我認識的其他人並不值得我同情。」

「這種同情你還是留給自己受用吧,」我說。「我們什麼時候需要會預先通知你的。」

「你干那種勾當,我給你掩責已經有很久了,傑生,」他說。

「是嗎?」我說,我讓他往下說。先聽聽他要說些什麼,然後再堵他的嘴。

「你那輛汽車是怎麼弄來的?我相信我比她知道得更清楚。」

「你以為你知道,是嗎?」我說。「你打算什麼時候出去廣為傳播,說我是從母親那裡偷來的呢?」

「我什麼也沒說,」他說,「我知道你有她委託的代理權。我也知道她仍然以為我這個買賣里有她一千塊錢的股本。」

「好吧,」我說,「既然你知道得這麼多,我不妨再給你透露一點:你上銀行里去打聽打聽,十二年來,我每月初一存入一百六十元,是存在誰的名下的。」

「我什麼也沒說,」他說,「我只不過希望你以後最好小心些。」

我也不再說什麼了。說了也沒用。我早就發現一個人思想僵化以後,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去死死抱住自己的成見不放。當有人自以為有什麼逆耳的忠言要奉勸你時,最好的辦法就是向他說一聲「晚安,再見」。我很慶幸自己沒有那種脆弱的良心,否則,就得象看護有病的小狗似的老得哄著這良心了。如果我得象他那樣,處處謹慎小心,千萬不讓自己的小本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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