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九一零年六月二日(六)

她想掙脫她的手腕。

放開我。

別這樣,我比你勁兒大,別這樣。

放開我,我一定得追上他,要他。放開我呀,昆丁。求求你放開我放開我。

突然之間她不再掙扎了她的手腕松癱了。

好吧,我可以告訴他,使他相信我每一次都能使他相信我的話是對的。

凱蒂。

她沒有拴住「王子」它隨時都可能拔腳往回跑,只要它產生了這個想法。

他每一次都願意相信我的話。

你愛他嗎,凱蒂?

我什麼他?

她瞧著我,接著一切神采從她眼睛裡消失了,這雙眼睛成了石像的眼睛一片空白視而不見靜如止水。

把你的手放在我的咽喉上。

她抓住我的手讓它貼緊在她咽喉上。

現在說他的名字。

達爾頓·艾密司。

我感覺到一股熱血湧上她的喉頭猛烈地加速度地怦怦搏動著。

再說一遍。

她的臉朝樹林深處望去,那裡陽光斜斜地照在樹上鳥兒身上。

再說一遍。

達爾頓·艾密司。

她的血不斷地向上涌在我手掌下面一陣接一陣地搏動。

血不斷地流淌,流了很久, 可是我的臉覺得發冷象是死了似的,我的眼睛,還有我手指上破了的地方又感到刺痛了一我能聽到施里夫在壓水泵的聲音。接著他端著臉盆回來,有一片暗淡的天光在盆里蕩漾,它有一道黃邊,象一隻褪色的氣球,然後又映出了我的倒影。我想從裡面看清我自己的臉。

「血不流了吧?」施里夫說。「把那塊布給我。」他想從我手裡把它取走。

「當心,」我說,「我自己來吧。是的,血差不多止住了。」我又把布片浸在水盆里,戳破了那隻氣球,布片上的血跡化開在水裡。「我希望有一塊乾淨的布。」

「最好能有一片生牛肉貼在眼睛上,」施里夫說,「真糟糕,你明天不出現一隻黑眼圈那才怪哩。那小子真渾,」他說。

「我是不是也把他打傷了一點?」我擰乾手帕,想把我背心上的血跡擦乾淨。

「這你是擦不掉的,」施里夫說。「你得送到洗衣房去才行。好了,把手帕貼在眼睛上吧,那不是更好嗎。」

「我可以擦去一些血跡,」我說。不過並沒什麼效果。「我的昆丁與吉拉德打了一架,剛從昏迷中清醒過來,剛才的思想活動都是他昏迷時的潛意識活動。硬領成了什麼模樣啦?可我也說不上來,」施里夫說。「按在眼睛上呀。這樣。」

「省心,」我說,「我自己也會按的。我一點也沒打傷他嗎?」

「也許你揍著他一兩下。不過我那時不是在往別處看就是在眨眼。他可是把你打了個落花流水。把你打得都無處躲藏。你幹嗎要揮動拳頭跟他打架?你這大傻瓜: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我覺得挺好,」我說。「我就是擔心設法把背心弄乾凈。」

「唉,別操心你那些個衣服了。你眼睛還疼不疼?」

「我覺得挺好,」我說。周圍的一切都變成紫色的、一動不動的了,在屋子的山牆上面,天空從綠色一點點褪成了金色,沒有一絲兒風,煙囪里冒出來的煙直直地升入天空。我又聽見水泵聲了。一個男人拿了一隻桶在接水,上邊壓水泵上邊扭過頭來看我們。有個女人經過了門口,不過她並沒有朝外張望。我聽見不知什麼地方有一頭牛在哞哞叫著。

「好了,」施里夫說。「別管你的衣服了,把手帕按在眼睛上吧。明天一早我就替你把衣服拿出去洗。」

「好吧。我很懊惱,至少我是應該流些血在他的衣服上的。」

「那個渾小子。」施里夫說。斯波特從屋子裡出來,穿過院子,他大概是在裡面和某個娘們聊天。他又用他那種冷冷的、懷疑的眼光打量著我。

「哼,小子,」他說,打量著我,「你為了找樂子,真肯玩命啊。先是拐騙小姑娘,接著又是打架。你往常放假都幹些什麼消遣,是放火燒別人的房子嗎?」

「我挺好,」我說。「布蘭特太太說什麼了沒有?」

「她因為吉拉德給你放了血正在劈頭劈臉地罵他呢。等她見到你,也會因為你讓他把你打出血來把你臭罵一頓的。她倒不反對打架,不過見到流血讓她心煩,我想你設能不讓自己流血,這使你在她心目中社會地位降低了一等。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當然羅,」施里夫說,「既然你沒法讓自己投胎在布蘭特家,不得已求其次,只好視情況而定,或是跟布蘭特家的人通姦,或是喝醉了酒跟他們家的人打架羅。」

「一點兒不錯,」斯波特說。「不過依我看昆丁也沒有喝醉嘛。」

「他是沒喝醉,」施里夫說,「你非得喝醉了才能壯起膽子跟那渾小子打架的嗎?」

「嚯,看到昆丁被打得這麼慘,我想我是非得喝得酩酊大醉了才敢這麼乾的。吉拉德這手拳是在哪兒學的?」

「他每天都進城到麥克的訓練班去學的,」我說。

「是嗎?」斯波特說。「你打他的時候就已經知道的嗎?」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說。「我猜是這樣的吧。是啊。」

「再把布沾沾濕吧,」施里夫說。「再打點乾淨水來要不要?」

「這樣就行了,」我說。我把手帕又浸浸濕,重新敷在眼睛上。「真希望能有什麼東西來把背心擦擦乾淨。」斯波特還在打量著我。

「喂,」他說,「你方才幹嗎要打他?他說了什麼來著?」

「我不知道,我自己也不明白乾嗎要打他。」

「我只知道你忽然跳起來,嚷道,你有姐妹嗎?你有嗎?吉拉德說沒有,你就打他。我注意到你一個勁兒地瞅著他,不過你象是根本沒注意旁人在說些什麼,突然之間卻蹦起來問他有沒有姐妹。」

「啊,他跟平時一般在夸夸其談唄,」施里夫說,「吹他情場如何得意。你還不知道嗎,只要有姑娘在跟前他一直如此,讓她們摸不著頭腦。閃爍其詞啦、故弄玄虛啦,說得個天花亂墜不著邊際讓他告訴我們他在大西洋城怎麼跟一個妞兒約好在跳舞廳見面,他卻失約讓她白等,自己回到旅館去睡大覺,躺在床上,不免替對方感到傷心,因為自己放了生,沒能侍候她,滿足她的要求。接著又大談肉體的美,而一切煩惱也由此產生,女人是怎樣的貪得無厭,除了仰卧在床上別的什麼也幹不了。麗達 躲藏在樹叢里,嗚咽著呻吟著等那隻天鵝出現,懂嗎。這個狗娘養的。我自己都想揍他一頓。不過,要是我,我就會搶起他媽媽放酒的那隻籃子,往他腦袋上扣下去。」

「噢,」斯波特說,「你真是個捍衛女人的英雄。小子,你所引起的反應不僅有欽佩,而且還有恐懼。」他冷冷地嘲諷地打量著我。「我的老天爺啊,」他說。

「我打了他,覺得很抱歉,」我說。「我樣子很狼狽,這樣回去道歉恐怕太難看了吧?」

「道歉個屁,」施里夫說,「讓他們見鬼去吧。咱們回城裡去。」

「我看他應該回去,好讓他們知道他打起架來很有紳士氣派,」斯波特說。「我是說,挨打起來很有紳士氣派。」

「就這副模樣?」施里夫說,「渾身上下全都是血?」

「那,好吧,」斯波特說,「你們自己知道怎麼辦最好。」

「他可不能光穿著襯衣到處亂跑。」施里夫說,「他還不是個四年級生呢。來吧,咱們回城裡去吧。」

「你不用陪我,」我說。「你回去參加野餐吧。」

「還野什麼餐,」施里夫說。「咱們走吧。」

「那我跟他們怎麼說呢?」斯波特說。「告訴他們你和昆丁也打了一架,行嗎?」

「什麼也不用說,」施里夫說。「跟她說她的東道權也只能維持到太陽下山時為止、來吧,昆丁。成要向那邊那個女人打聽最近的區間車站在——」

「不,」我說,「我現在還不想回城。」

施里夫站住了,瞧了瞧我。他轉過身子時,他的眼鏡片象兩隻小小的黃月亮。

「你打算幹什麼?」

「我現在還不想回城。你回去參加野餐吧。告訴他們我不能參加了,因為我衣服都弄髒了。」

「聽著,」他說,「你到底想幹什麼?」

「沒什麼。我挺好的。你和斯波特回去吧。咱們明天再見。」我穿過院子朝大路走去。

「你知道車站在哪兒嗎?」施里夫說。

「我能找到的。咱們明天見。告訴布蘭特太太我感到很抱歉,因為我破壞了她的郊遊。」他們兩人站在那兒看著我。我繞過屋角。有條石塊鋪的小路直通大路。小路兩旁栽滿了攻瑰花。我穿過院門,來到大路上。大路是往下傾斜的,通向樹林,我能辨認出停在路邊的那輛汽車。我爬上小山,越往上走光線就越亮,快到山頂時我聽到一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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