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善惡隨人做 第486章 螻蟻悲,蟲豸苦

虛竹乃是少林玄慈方丈和葉二娘的私生之子,此事原本除了兩人之外,只有一名接生的老婦知曉,卻瞞不過潛於少林寺,一心尋機報仇的蕭遠山。

蕭遠山記恨玄慈將他兒子變作了漢人,讓他兒子拜大仇人為師,於是將那嬰孩,也是就如今的虛竹趁夜搶走。

失了孩兒的葉二娘憶子成痴,終於性情大變,開始盜取別人的孩子玩弄,然後殘忍的殺害,後來便成為無惡不作的天下四惡之一。

如此隱秘之事,蕭遠山一直當做報仇的殺手鐧,秘藏在心中,卻沒料到風蕭蕭竟然不知從哪裡知道,並且設下一局,來陷玄慈於死地,簡直和他所思所想不謀而合。

蕭遠山初聽時頗為驚喜,認為自己兒子這輩子做的最對的一件事,就是找了這麼一個好義弟,可過了不久,心念迴轉,又不免心中發寒,直冒冷汗。

想起和風蕭蕭數次短暫的接觸,每次都以為已經看清此人,可下一次又不得不推翻之前所想,再次籠上了一層看不穿的迷霧。

孩兒的義弟、報仇的同路人、師門的好友?哪一個才是這人的真面目?

明明看起來不過二十來歲,卻和自己的兩位師姐平輩相交,毫無不適之說,甚至還隱隱凌駕於二女之上,尤其是李秋水李師姐對他更是言聽計從,極為懼怕……

宛如近鄉情怯,離報仇越近,蕭遠山的心中越如車輪般亂轉,突然看到一個赤身裸體的小和尚落向玄慈身前,神情頓時一斂,心道:「終於來了!」

少林眾僧還以為遇上刺客,十數人一齊出手,將虛竹半空截下。

隱於人後的段延慶腹中咕嘟悶響一聲,道:「二娘,風老四的手段你不是不知,你也不想自己曾受過的那種活罪,落在你的兒子頭上吧!」橫手一杖,將葉二娘整個人高高挑起。

葉二娘面色極怖,落到了少林眾僧之前,一下子竟沒站穩,爛泥般癱坐到了地上。

很早之前,她追殺過風蕭蕭,那時風蕭蕭武功並不高,卻蠻悍已極,以命相搏之下,竟然將她給生生制住,並使出了一種慘烈的指法,讓她經歷了連回憶都不敢的漫長七天,生不如死的七天。

段延慶耗費偌大功力,總算用「一陽指」保住了她的性命,後來再次與風蕭蕭見面之後,她連報仇的念頭都沒膽子升起,可見那足足七日的折磨,是多麼的深刻在心。

這種經歷,絕不能讓兒子也過上一遭!

想到這兒,葉二娘抬眼望去,果然看見那個小和尚赤裸的背部和兩瓣臀部,各有九個戒點香疤,從心底陡然撐起一股力氣,全身發顫,猛地撲去,叫道:「我……我的兒啊!」

貓在段延慶身後的南海鱷神耷拉著大腦袋,口中嘟囔不停:「他娘的,真不地道,老大不地道,風老三也他娘的不地道,要不是我實在打不過他倆,非掐吧死他們不可,他娘的,連自己人都害,果真惡的比我有品……」

在他心中,風蕭蕭一直都是當初那個頗講義氣的「居心險惡」風老三,從未改口過。

遠處小坡,風蕭蕭冷冷看著轟然大嘩的一眾人等,道:「快到時候了。」忽而轉頭,隔著虛空望向少林寺方向,自言自語的又說了一遍:「快到時候了。」側頭道:「大哥,記得早上我和你說起的蕭前輩嘛?」

蕭峰驚喜交集,搶步上前,顫聲道:「你說他……他是我爹!他真的在這兒?」

風蕭蕭伸手遙指,道:「他……」

蕭遠山這時已經現身,正意氣風發,一步一步的說出當年雁門關血戰的舊事,準備將玄慈的面目徹底揭破。

而有了葉二娘這個契機,雖然現在還沒被揭開,玄慈依然心思百轉,紊亂不堪,根本連口都不敢張,何談辯駁。

要知慕容博已死,他這個當時的帶頭大哥就算想要推脫責任,都找不到下家了。

往昔之事,一樁樁一件件,全要算在他和少林寺的頭上。

蕭遠山說到最後,不由激動萬分。

那日雁門關外,中原豪傑以帶頭大哥玄慈為首,領著一眾中原豪傑,個個黑衣蒙面,截殺於他。

十幾名隨從以及愛妻無辜身死,只有他仗著武功,擊斃大半敵人,卻再無生念,於旁邊石壁上刻下字跡,便即跳崖自盡,落到半空,看到懷裡尚在襁褓中的孩兒,終究於心不忍,擲回崖上。

這嬰孩最後被逃出生天的玄慈等人所收養,便是當年的喬峰,如今的蕭峰。

蕭遠山一扯麵上覆巾。

群雄「啊」的一聲驚呼,只見他方面大耳,虯髯叢生,相貌十分威武,約莫六十歲左右年紀。

不少人更是熟悉這張面孔,有人叫道:「喬峰!」

有人叫:「喬大俠!」

丐幫中人一見之下,包括副幫主陳孤雁在內,更是大叫出聲:「喬幫主!」

一陣呼嘯的風聲,飛速的由遠及近,蕭峰狂奔而來,一下子拜伏在地,顫聲叫道:「你……你是我爹爹……」

蕭遠山哈哈大笑,說道:「好孩兒,好孩兒,我正是你的爹爹。咱爺兒倆一般的身形相貌,不用記認,誰都知道我是你的老子。」

一伸手,扯開胸口衣襟,露出一個刺花的狼頭,左手一提,將蕭峰拉了起來。

蕭峰扯開自己衣襟,也現出胸口那張口露牙、青鬱郁的狼頭來。

兩人並肩而行,突然間同時仰天而嘯,聲若狂風怒號,遠遠傳了出去,只震得山谷鳴響,數千豪傑聽在耳中,盡感不寒而慄。

玄慈終於出聲道:「阿彌陀佛,蕭老施主,鄙寺玄苦師弟,是死於你手?」

事到如今,他再不能沉默,就算真的身敗名裂,也決不敢讓玄苦師弟死的不明不白。

蕭遠山已經勝券在握,很是嘲笑了幾句。

蕭峰這才恍然,為何當日包括他師傅玄苦在內,全都指認他才是兇手,原來是他和爹爹長得太像的緣故,想起恩師自幼授業栽培之恩,不禁黯然。

少林群僧齊聲誦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聲音十分悲憤,雖然一時未有人上前向蕭遠山挑戰,但群僧在這念佛聲中所含的沉痛之情,顯然已包含了極大決心,決不能與他善罷甘休。

遠處的巫行雲這時嘆道:「好你個風蕭蕭,我算是服氣了,現在果然無人有暇理會我的那群屬下了。」

風蕭蕭輕聲道:「咱們也該過去了!馬上就不是他們理會我們,而是我們纏著他們不放了。」

他話音剛落,那邊就突然大嘩喧天,然後陷入死一般的寂靜中。

各人面上神色之詫異、驚駭、鄙視、憤怒、恐懼、憐憫,形形色色,實是難以形容,全都一齊望著玄慈方丈。

玄慈方丈德高望重,武林中人無不欽仰,誰能想到他竟會和人苟且,還生下了一個私生子?

李秋水遙望一眼,輕聲道:「你這手雖然足夠狠,但少林立寺多年,久經風浪,不會這麼輕易垮掉,你還想做什麼?」

「殺光所有靈字輩和玄字輩,除了玄慈!」風蕭蕭的聲音雖然冷冰冰,卻沒帶上一絲殺氣,反而有絲山間飄霧的涼。

殺光少林寺所有的靈字輩和玄字輩還好理解,可是為何唯獨留下玄慈?

巫行雲和李秋水忽然對視一眼,同時不寒而慄,以兩女的功力,竟然差點連走路都走不穩了。

玄慈一死,所有的污點,就會漸漸隨風飄逝。

但如果所有的少林高僧全數死了,玄慈就算想死,都不敢死,他需要一直等著,等到下一代的慧字輩能夠獨當一面,他才能去死。

這需要多少年,十年?二十年?

只要玄慈一日不死,他的污名就會籠罩在少林上空,成為武林笑柄,成為武林定數,成為武林習慣。

少林寺再不會受人尊重,到時無論門下弟子走到哪,都會迎著別人鄙視嘲笑的眼光。

聯想到之前風蕭蕭要求將少林眾僧引著遠離嵩山,巫行雲和李秋水二女登時想清楚了一切。

風蕭蕭定然在少林寺內也有伏手,目標八成就是少林寺經年累計的武功典籍、秘藏寶典。

一旦有失,光玄慈一人,又能記得多少?他的下半生,定會背負著罪惡的罵名,最終死在默寫的案頭。

而少林寺多年的名聲和典籍一同盡毀,若要翻身,想想都是長路漫漫。

太狠了!這男人下手太狠了。

「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太狠了?」風蕭蕭彷彿知道她倆的心聲,緩步前行中,慢慢道:「不是螻蟻,不知螻蟻悲,不是蟲豸,何知蟲豸苦?你知千百年里,有多少人慘死在少林的崛起之中?又知千百年後,有多少人枉死在少林的一念之間?殺人並不是最惡,最惡是惑人殺人,而被殺者,往往連真正的仇人都不知曉。」

風蕭蕭想起當年的華山劍氣之爭,起因便是由少林寺傳出的那一份「辟邪劍譜」,導致強橫的華山派自相殘殺,最終人丁凋敝,只餘下寥寥數人……

千百年間,每當有門派崛起時,就會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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