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幻想曲:緋紅色極東 第119章 別院兩重天(上)

「銀玫瑰亮起了,龍姬小姐。」六年前的那個下午,埃利奧特在聖河古難南岸的驛站對龍姬說。

「……這是錯誤的判斷。你弄錯了。」東方女人立刻回答道。

「銀玫瑰是不會說謊的,龍姬小姐。」玫瑰騎士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銀質花瓣上的光輝漸漸消散,沙漏中的帕美爾藍色六角星砂剛流去一小半。「你知道『愛情』是什麼嗎?」騎士忽然開口問道。

龍姬轉開頭望著墨綠色的寬闊水面:「不。」

「愛情是一種魔法元素。」騎士出神道,「不存在於魔法師協會的典籍當中,但誰也無法否認它的存在。愛情具有神奇的特性,它包含兩個方面:付出的衝動和佔有的慾望,前者是無私的、熱誠的、慷慨的,後者是自私的、狹隘的、非理性的,兩種互相衝突的特性交織成了愛情的雙螺旋,悖論的和諧統一,其中蘊含著究極的力量。這種力量……非常美麗,值得花一生時間去追尋。」他撫摸著獨角獸的鬃毛,悠然道:「作為被詛咒的三位一體,我們是畢生體會不到愛情的滋味的,所以自從祖先被逐出紅土平原之後,一直遊走於大陸,尋找最美麗的愛情,即使只是充當見證人,目睹銀玫瑰徹底盛開的時刻,也是玫瑰騎士畢生的榮耀……請承認吧,龍姬小姐,我們之間的契約已經成立了。」

「我否認。」東方女人忽然站了起來,轉身準備離開。

「你看到銀玫瑰的花瓣了嗎?」騎士輕聲說道,將玫瑰花插在桌上的一隻酒杯中,「花瓣的開度比剛才增加一點了,是你講述往事時散發的氣息滋養了銀玫瑰,你沒辦否認自己的眼睛,龍姬小姐。」

「那只是障眼法。」龍姬說道。

埃利奧特露出微笑:「那麼我們將玫瑰留在這裡,退到絕對無法觸碰的地方去,而你,拜託將有關那個男人的故事講完,好嗎?時間……還有五分鐘。」

龍姬猶豫地看看他,又望著杯中含苞待放的銀玫瑰,終於嘆了口氣:「好吧。就五分鐘。」

時光如瀑布倒懸,時針撥回龍家主宅宗家別院那懵懂寂寞的童年,龍怡神秘死亡的事情最終不了了之,刑堂給出的解釋是「遇公族惡變戰敗而夭」,公族惡變指的是有宗家子弟因體內不純血引發惡變化為怪物,這種怪物殺死了龍怡。在築起龍脊高牆之後,宗家子弟惡變的幾率已經微乎其微,但就算萬中無一的概率,也是龍家永遠的隱憂。刑堂宣稱這頭怪物還藏在主宅當中,準備伺機作惡,讓所有戰力較低者、老人、父女與兒童提高戒備,如有異狀,立刻通知內務使或刑堂掌刑使趕赴處理。

十一名孩童人人自危,別院的氣氛變得壓抑詭譎,這些幼童開始失眠、易怒、互相猜疑,莫名其妙的爭鬥多了起來。唯有龍姬盡量閃開這些是非,她不知該不該把父親認定為殺人兇手,在每次面見父親的時候,都覺得眼前的男人愈發陌生起來。自從那個晚上之後,名叫龍昶的分家子弟就再未出現在別院牆頭,龍姬忘不掉那晚喧嘩燦爛的曼殊沙華花毯,忘不了那個從地下升起、身上纏滿繃帶、唯有眸子閃亮的男孩,龍脊上躍下七八名持刀仗劍的內務使,來自異界的少年一拳就打倒了一名高大男子,搶過他手中的劍刷刷舞動,夜空中閃著雪亮的劍光。

別院被騷動驚醒,龍姬不能再等下去,躍下矮牆回到屋中,佯裝剛剛從睡夢中醒來。別院的護院武師揉著惺忪睡眼出現在院子中央,嘟囔道:「又是那個小鬼?一年之中出現三四回了,每回都帶著傷跑掉,過一段日子又活蹦亂跳地回來,難道是鐵打銅鑄的不成?……喂!當值的虞侯是哪位啊?這次一定要擒住他啊!」

龍脊之上傳來回答:「第三支十四代控鶴府虞侯龍食熊——行次第三十七——拜見十九叔父!這小子是在控鶴府掛了號的,再讓他逃掉,我們這個月的例錢都要扣沒了!請叔父放心!」

這時龍姬悄悄出現在護院武師身邊,小聲問:「十九叔父,三十七哥他們是在跟誰打架啊?」

名為龍鼓寒的十四代武師隨口說道:「一個分家的小鬼,從萬骨坑裡爬出來的,在控鶴府選人的時候被刷掉了,一直在想辦法搗亂。說也奇怪,那麼多的內務使和影宗都逮不住他,打不壞,困不住,捉不著,著實令人頭痛得很!」

「他看起來……很強啊?為什麼沒有被控鶴府選中?」龍姬問道。控鶴府是龍家長老會管理下的最高軍事機關,掌握著兩支軍事力量:負責對外行動的擒龍軍與負責內部安防與警戒任務的神機營,神機營成員被稱為內務使,如今在龍脊上警戒的就是控鶴府神機營的內務使們。每年都有相當數量的分家子弟活著離開萬骨坑,控鶴府會對這些天賦覺醒者進行初步考察,將能力較強的孩子直接收歸神機營,畢竟血脈能力覺醒,意味著不會再有惡變的危險,這些分家子弟一旦有機會進入龍家正規軍序列,無異於一步登天,會成為最勤勉賣力不畏刀兵的戰士。

同時,當然也有一些孩子被刷掉,看來龍昶就是屬於這種情況,他一再向內務使挑釁,就是想讓控鶴府高層看到他身上的潛力。「很強?」十四叔父從鼻孔哼了一聲,「他用的是『甲軀』之力,這種不詳的玩意兒怎能加入控鶴府?當時從萬骨坑出來的時候就該把他掐死,省得夜長夢多。」

「甲軀?」龍姬念出這個陌生的字眼。

「跟你的『冥婚』有點像,小侄女。」十四叔父不屑道:「不過完全不是一個等級的能力,甲軀是將真身藏在異界,用死人的身體在世間行走,幾百年前有位老祖宗就覺醒了這種能力,結果在三十歲那年,在異界修鍊的真身走火入魔,強行破開虛空來到這個世界,不僅喪失心智到處殺人,而且還留下了四尺寬的一道虛空裂縫,讓異界的妖魔鬼怪一股腦衝過來,差點害得龍家主宅被魔怪血洗!你去瞧瞧大典,一千零二十種血脈之力裡面有六種是紅筆寫成的,意思是說並非正道,要慎之又慎,其中就有這個甲軀!你看看,這不正應了老祖宗們的話了嗎?」

他指著牆頭,高高在上的龍脊上空一明一暗,喊殺聲震天,龍姬慢慢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一名五歲的男孩能跟這麼多熟習「九法」、各具能力的內務使斗得難分難解,這分明就是驚采絕艷的才能,為何這些大人就看不到呢?

那天之後,別院在內鬥的氛圍中渡過難熬的半年時光,這麼多天龍姬沒有睡過一個好覺,許多孩子即使躺在榻上也牢牢抱著寶劍,生怕身旁的人就是惡變妖魔。龍怡之死漸漸被人們遺忘,就在這時,另一樁慘劇發生了:兩名男孩半夜在院中私鬥,發動了血脈能力,擊中了對方的要害,等十四叔父聽到動靜出來查看的時候,兩個人已血流盈尺、氣息皆無。一個孩子的能力叫做「喚龍」,以雲霧幻化出來的巨大龍頭一口就噬去了對手的腦袋;另一個孩子能力是「筋箭」,全身的青筋爆體而出,如刺蝟一樣把敵人的身體紮成了漏斗。

凄慘的景象讓孩子們大受震動,刑堂這回沒把責任推在惡變身上,簡單說了句「違例私鬥」,就將兩名孩童草草埋葬。別院的氣氛再度緊張起來,是夜,龍姬翻來覆去無法入睡,悄悄起床,走出門外,她知道同屋的夥伴一直在緊張地注視著她,可半句話也沒有說。她獨自來到那堵矮牆邊,躍上牆頭坐下來,抱膝看月;久違的聲音終於出現了:「我什麼都知道。」

「你什麼都不知道。」龍姬並未吃驚,只沒好氣地回了一句,「難道這又是那個蒙面的男人乾的?」

「原來你也知道?」龍昶出現在她身旁,依舊是全身傷痕破破爛爛的模樣,他露出吃驚的表情,眼睛瞪得老大,一顆眼球差點從潰爛的眼眶裡掉出來。

「你別說胡話了。上次好運逃了出去,這次若不快走,一定會被內務使捉住的,走吧走吧。」龍姬擺擺手。

「原來你不知道。」男孩笑了,「那我說給你聽。昨日我過來玩耍,正巧看到那兩個小娃娃一前一後出了房間,嘴裡聊著什麼,看起來挺親近,這時候那個蒙面的男人又出現了,訓了他們幾句,一抬手,地面上就出現一行泥土寫的字來。兩個男娃娃一看那字,又互相看了一眼,就動手打起來了。他們打得很兇狠,就像要對方的命,結果兩個人的命都丟了,這時候那個男人圍著他們走了一圈,就離開了。」

龍姬皺起眉頭:「這不可能……那行字寫的是什麼?」

「我不認字。」龍昶笑嘻嘻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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