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奏鳴曲:向南之疾風 第182章 古難之鎮(下)

從氣候上來說,來自東方大陸的偏東風給吠陀帶來了寶貴的濕潤空氣,這裡氣候溫和、樹木成蔭,路旁的植被非常茂密。象車駛下道路,開始沿著一條長滿雜草的小路前進,車夫是俱利伽羅的反抗者,據他介紹這條道路通往一個幾年前被荒棄的小村莊,一般不會有吠陀軍人前來,要在那裡暫避幾個小時,等檀那婆從路上走過再前進。

「路邊的草這麼高,藏在裡面根本沒人能發現嘛。」約納自言自語道。

摘星者撲哧一笑。「你把檀那婆想得太簡單了!他們不僅是一個人而已,每名檀那婆身邊除了七名車夫之外,還有二十九名俱俄尖兵,這些以邪法增強腳力的尖兵時刻不停地在周遭探查巡視,彷佛檀那婆耳朵外的耳朵、眼睛外的眼睛。」

「你為啥對吠陀的情況這麼清楚?」阿賽忽然發問。

摘星者愣了一下,搖搖頭,看似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

車子顛簸前進,路面上的雜草越來越多,幸虧拉車的巨象身高腿長,用巨大的腳掌將野草一一碾平。一抹金色的琉璃飛檐在樹叢中閃過,占星術士在傾頹的圍牆後面看到一尊殘破的大佛,佛像被敲碎了頭顱,褪色的金身沾滿乾涸的血跡。

「哎呀!」約納痛叫一聲,低下頭揉著眼睛。突如其來的刺痛像針尖一樣刺進眼睛,他這才想起古老佛國的禁忌:佛像是不可直視的,會傷害瞳孔;更是不可觸摸的,一觸即亡。沒想到被推翻了信仰、打碎了頭顱的佛像還具有這樣的威嚴。

高烏遮尊者抬起手臂,袈裟下如朽木般乾枯的手指輕輕觸摸約納的額頭,像一股清泉注入眼底,刺痛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呼……謝謝,謝謝您……」約納抬起頭感激地瞧著對面的老僧,高烏遮尊者依然閉著眼睛,沉默得像一塊風吹雨打五百年的石頭。

車子駛入一個小小的村莊,十幾棟倒塌的茅屋環繞著一個小小的寺廟,寺廟正殿敞著門,裡面的佛像早已被搬走砸碎,灰塵和蛛網掩映著沾血的神壇,牆壁上用潦草的梵文書寫著:「《奧義經》是唯一真經,梵天是唯一真神,不吉、不悟、不倫者……」這句話沒寫完,噴射狀的血跡就掩蓋了字跡,想必當年曾發生過一場殘酷的激戰。

這時天色變暗了,天空開始淅淅瀝瀝下起小雨,一行人走入正殿,簡單清掃灰塵之後坐下來休息。雨點敲打著房頂,屋門吱吱呀呀隨風擺動,約納抬頭環視滄桑的佛寺,禁不住感覺有些物是人非的凄涼。高烏遮尊者慢慢走到神壇前,伸手撫摸佛像放置處的污痕,表情淡淡,不知在想些什麼。

「老兄,你叫什麼?」向來平易近人的阿賽主動向車夫打招呼。

「我是三曼陀,以菩薩的名字命名的。」俱利伽羅的車夫是個光頭的中年男人,聞言對東方人和阿賽恭敬地合什行禮,「世俗的身份是戰爭之城西部運輸線的稽查員,負責保障商路通順,聽命於瞿維什提聯合執政官。在俱利伽羅內部,我是負責吸納新成員的班證上師。」

醜臉利切總是一副不願與人親近的樣子,此時簡單交代扎和摘星者注意警戒,自己不知跑到何處去了。祖塔拆下腐朽的窗欞,三兩下升起一堆篝火,火堆嗶嗶啵啵燃燒著,暖洋洋的很是舒服。三曼陀從行囊中掏出乾麵餅在火上烤著,食物的香氣散發出來,讓久無人跡的大殿漸漸變得鮮活起來。

阿賽瞅瞅火堆旁的祖塔,又瞅瞅三曼陀,一個不愛說話,另一個不熟,找不著聊天對象的他掏出破懷錶來擺弄著,絮絮叨叨追念在駝鷹背上丟掉的新懷錶。約納站起身來在大殿里走走看看,牆上風化剝蝕嚴重的壁畫隱約能看出當年的精美,沒想到這區區十幾戶的小村莊也有能力供養這樣堂皇的佛寺。

雨一直不停,簡單吃了點東西,三曼陀說:「這條路線上巡視的檀那婆會一直向西,走到邊境附近再回頭,再等一會兒就可以出發了。」

「他們的路線都是固定的?不會改變的么?」約納好奇地問。

「基本都是沿著主幹道前進。當然,如果俱俄尖兵發現可疑情況的話,檀那婆會改變方向處理事情之後再回歸路線。」車夫想了想,說。

「那也有可能找到這裡來嘍?通過車轍什麼的。」占星術士追問道。

「檀那婆對我的象車很熟悉,又對戰爭之城有點忌憚,一般不會找麻煩的。除非……」三曼陀皺起眉頭,顯得有些憂慮,「除非有人告密。俱利伽羅內部並不潔凈,我們相信有吠陀的間諜潛伏其中。」

正在這時,一個不認識的男人大踏步從殿門口走進來,花了幾秒鐘約納才認出那是扎的二代分身,「檀那婆改變方向了,正在朝這裡過來,我正在岔道口阻礙他的腳步,快走,快走。」扎林著急地催促道。

醜臉利切從後殿轉了出來,用面具後冷冷的目光盯著三曼陀:「還有其他的路嗎?」

車夫搖搖頭,抽出一把短刀:「戰吧。檀那婆並非不可殺死的,佛陀會保佑我們。」

眾人的目光集中到高烏遮尊者身上。老僧自從進入寺廟,就一直站在神壇前未曾移動,此時他手中正握著一把香灰慢慢灑下,在香爐里沉默了許久的灰燼飄落地面,自動排列成一個代表吉祥的萬字元。

「戰嗎?」醜臉利切雖然是小隊的指揮,但看起來對高烏遮尊者非常尊敬。

老人緩緩轉身,皺紋密布的臉上看不出表情。

「啊!」扎林忽然痛叫一聲,跌倒在地。幾秒種後,一線看似水流又顯得粘稠許多的流質從外面穿梭而來,簌地融入扎林的身體。扎的本體出現了,他面色顯得有些蒼白,臉上寫滿震驚:「居然這麼強!二代分身瞬間就被斬殺了!利切,一定要小心!」

「祖塔,摘星者,我們去前面等著。扎你守衛後殿。另外……」利切指揮著幽靈左手的戰士們,「那位梳辮子的朋友。」

「我?」阿賽指著自己的鼻尖。

「要幫忙嗎?」大劍士鄭重其事地瞧著他。

東方人有點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幫忙這種事情我是不大擅長啦,不過要殺人的話,我還是有點心得的……」

「那就夠了。」利切點點頭,轉向約納的方向:「你與高烏遮尊者留在殿內,應付危險是我們的工作,而你的工作,就是儘可能長久地活下去。」

「我能戰鬥!」占星術士攥緊法杖,席拉霏娜與腰帶艾丁蒙特發出躍躍欲試的共鳴。「……我想戰鬥!」

「如果到了你必須要戰鬥的時候,我不會客氣的。」說完這句話,大劍士轉身領著戰士們走出殿門。

「哎呀哎呀,被鄙視了呢。」東方人哈哈大笑,拍拍約納的肩膀:「這麼多高手在場,用不到你出手的,放心放心,乖乖看著就好了啦。」說完,他腳步輕快地出了門。

煙雨蒙蒙的視野里,草叢忽然開始大塊倒伏,許多速度快得驚人的黑影在植物里四處穿梭著,他們的身後一個龐大的身軀正在慢慢接近。「玖光……明王槍……射!」祖塔揮出左拳,金紅色光焰之槍先發制人地激射而出,不知為什麼,他使用其他玖光秘術時都帶著影伽藍的青藍冷焰,唯獨明王槍還是一派光明浩瀚的模樣。

許多黑影簌簌地四散,避開這條赤焰之矛,後面那龐大的身影卻不閃不避,「轟!」明王槍在空中炸開,化為漫天飛舞的流光,檀那婆不知用什麼法子抵消了光槍的穿透力,正面將這次試探攻擊擋了下來。

「先別出手了。」醜臉利切伸手攔住祖塔。四個人靜靜地站在雨中,看檀那婆邁著震動大地的步伐慢慢接近,終於,連大殿里的約納都能看清這尊魔神的樣子了,檀那婆比常人高出三四個頭的高度,擁有一個非常肥大的腹部,光頭,眉心點著一點硃砂,長長的耳垂直達肩膀,戴著沉重的黃金鼻環。除了垂在胸前和腹部的瓔珞之外,他是完全赤裸的,兩條肥肉層疊的大腿之間垂吊著一坨晃晃悠悠的不雅物,而除了兩條粗碩的手臂之外,他的肋下還生著一對小小的手臂。大手握著一柄長度、寬度驚人,看起來如同一扇門板的斬首大刀,小手抓著經書和轉經筒,看起來詭異非常。

檀那婆擁有一對睫毛很長的黑色眼睛,他停下腳步,慢慢掃視殘破佛寺前的眾人,喉嚨里發出含糊不清的咕噥聲。約納這才發現,他的嘴巴被金色的絲線封了起來,根本無法開口說話。

不過敵人看起來也沒有寒暄的心情,檀那婆被創生出來的唯一使命就是將一切異教徒斬首,此刻身材巨大的魔神揮舞左手,身材瘦小的俱俄尖兵嗖嗖地藏在身後,七名車夫放下沉重的板車,車裡無數顆猙獰的頭顱骨碌碌滾來滾去。

約納不由咽了一口唾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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