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奏鳴曲:向南之疾風 第71章 舊愛之殤(上)

波蘭的秋季非常迷人。顧鐵靠在窗前,看黃色、紅色、綠色的森林從眼前飛速後退,奇形怪狀的雲朵掛在樹梢,湛藍的天空有一線噴氣式飛機留下的長長印痕。只花了幾分鐘,他就在有規律的顛簸中睡著了,睡得並不安穩,一個接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境像串台的電視機一樣雜亂無章上演,無數張熟悉的面孔出現在夢裡,唯獨看不到他自己的臉。

車子緩緩減速,碾過一個減速帶,顧鐵的腦袋撞在玻璃窗上,一下子從夢中醒來,第一眼從後視鏡中看到自己八字眉、吊稍眼的倒霉形象,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把自己嚇了一跳。

「到哪了?」他摸著腦袋問。

「加油。」艾德回答道,駕駛藍色西亞特轎車駛入一個加油站。在如今的歐洲,提供汽油的加油站已經同大熊貓一樣稀少,包含在油價里的環境稅、排放稅和基礎建設稅使得汽油價格高得離譜,僅僅懸掛在路口的牌子就能把為數不多的汽油汽車駕駛者嚇跑:98號汽油,每加侖204茲羅提。

「相當於人民幣多錢?」顧鐵對波蘭本國貨幣的價值沒什麼概念。

大鬍子簡單心算了一下:「70元每升吧。」

「乖乖。」中國人一吐舌頭:「資本主義國家真會賺納稅人的鈔票。在中國就算再貴也不會超過20元每升,還是符合最新環保標準的高級無鉛汽油。」

「歐洲和北美已經是環保主義者的天下了。」艾德不屑地一撇嘴。——從油老虎哈雷摩托車就能看出來,這傢伙肯定不是什麼環境保護者。

加滿了60公升的油箱,艾德掏出一把現鈔付賬。由於車內兩位乘客特立獨行的長相,加油站工作員上下打量了他們幾眼,對屠夫和喪氣鬼說:「是去華沙嗎,先生們?」

「沒錯。你知道的,肖邦國際鋼琴大賽。我的這位夥計是參賽選手,別看他長得貌不驚人,可擁有十根神奇的手指。」大鬍子面不改色地扯了一個謊。

工作員笑道:「我必須得告訴你們,從今年5月份開始,華沙通過了最新的環保法規,整個城市已經禁止進入汽油發動機車輛進入了。從這裡往西二十公里是布蘭斯克市,運氣好的話,你們能在那裡租一輛便宜的氫動力汽車,或者乘坐客車去往華沙。」

艾德一拍方向盤:「居然是這樣!多謝提醒,夥計。留著找零吧,你幫了大忙了。」

「當然,先生。謝謝。」工作員笑眯眯地把鈔票裝進衣兜,「一路順風。」

車子駛出加油站,顧鐵一頭霧水地問:「你們說什麼了?」

「我說我們去參加肖邦鋼琴大賽。他說華沙禁止汽油車通行,我們要到前面的市鎮換輛車。」艾德板著臉回答,「我的老夥計要被我們丟下了。」

「等等,肖邦國際鋼琴大賽……什麼時候舉行?」顧鐵忽然想起這條線索,日本內閣情報調查處的傢伙曾經說起過這個名詞。

「今年是為了紀念華沙愛樂音樂廳落成100周年而舉行的邀請賽,11月7日舉行。」大鬍子不加思考地做出回答。

「後天?那我們得去看看。」中國人摸著鼻子思考著,「一定有什麼關聯。對了,老艾你這個虛偽的傢伙,明明小木屋裡什麼現代設施都沒有,既沒有電視,又沒有網路,你從哪接收到這些新鮮新聞的?別說你訂報紙啊!」

艾德絲毫不顯得羞愧:「我必須謹慎。危險無處不在。敵人可能就在身邊。」

兩個人打著嘴仗,不多時,車子拐下公路駛入一個小小的城市。布蘭斯克市是地圖上僅以一個小黑點代表的無足輕重的地方,整個城市只有一橫一縱兩條大街,西亞特轎車慢慢停在一家餐館門前,「午飯?」屠夫提議。

「好的。吃飽再上路,不急。」喪氣鬼非常贊同這個提議。

這是一家經營義大利菜的餐廳,艾德點了安格斯牛扒,顧鐵點了墨魚汁義大利面,菜肴還算可口。侍者撤走餐盤,中國人端起濃縮咖啡,習慣性地掏出手機連接網路,通過植入晶元回到凈土看了一眼。剛一降臨到自己的世界,他就吃了一驚,無數瑩黃色的小甲蟲正在漆黑雷雲下漫天飛舞,那是代表巴爾文德拉聯絡的信號。顧鐵伸出手臂,數不清的小甲蟲降落在他身上,張開背甲,釋放出攜帶的短簡訊息。每條信息的內容都一樣:到討論組見我,不見不散。

顧鐵立刻登出網路,將杯中的特濃咖啡一飲而盡:「老艾,自然在召喚,我得走開一下。」

「請便。」大鬍子舉著一張當地報紙,心不在焉地瀏覽新聞,一邊用警惕的眼神四處掃視。

中國人溜溜達達來到餐館後部的衛生間,找個「正在清掃」的牌子擺在男廁門前,然後在內廁鎖上門,用兜里的魚線和小刀做了一個簡單的陷阱。不知為什麼,一來到衛生間他就沒什麼安全感,或許是小時候看了太多恐怖片導致,每部恐怖片都有發生在衛生間的情節,導致每次蹲在馬桶上,他都懷疑馬桶里會有隻黑乎乎的手伸出來捏住他的某個部位。

蓋上馬桶蓋,掏出手槍來放在身邊,顧鐵再次降臨凈土,然後揮手破開空間,進入一個私人討論組。有許可權進入「凈土」的只有背叛者組織的寥寥幾人,儘管巴爾是老戰友、老夥伴,顧鐵還是保留了自己的小小秘密。

這個私人討論組是顧鐵為巴爾文德拉特別建立的,擁有22ppm的穩定安全表層,主題是位於俄羅斯聖彼得堡的冬宮(艾爾米塔什博物館)西方藝術館第104號展廳,葉卡特琳娜女王收藏的拉斐爾繪畫珍品「聖家族」就收藏於此。這是巴爾文德拉·比什諾伊的特別要求,「濕婆」的領袖是個對繪畫、雕刻藝術有些怪癖的舊貴族後代,這些地主做派總讓顧鐵嗤之以鼻。要讓他自己選,還有什麼場景能比邁阿密夏天充滿比基尼美女的海灘更好?

一進入展廳,就看到巴爾在一張沙俄時代的雕花扶手椅上坐著,愁眉苦臉地端著一杯錫蘭紅茶啜飲。印度人聽到異響,猛地抬起頭,丟掉茶杯蹬蹬蹬向顧鐵衝過來,中國人也伸出雙手迎過去,兩個人同時焦急地開口:

「娜塔莉亞怎麼樣了?」

「你到底在什麼地方?」

幾秒鐘後,兩個人又同時做出回答:

「她沒事,受了一些驚嚇,現在在明斯克的安全屋裡修養。」

「我在波蘭,這事說來話長了,我好像捅了個大簍子,惹了一幫很有能量的傢伙。」

顧鐵擺擺手,一扯巴爾的衣袖:「這樣亂七八糟的沒法搞清楚狀況,我們坐下來邊喝東西邊說。娜塔莉亞真的沒事?太好了,我以為……」

兩個人坐在舒適的沙發椅里,顧鐵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幫印度人重新倒了一杯紅茶。中國人顯得有些愧疚:「在安全屋發生的事情……是我的錯,我不該相信那個混賬日本鬼子!媽的……不過他竟然會放過娜塔莉亞?沒有道理啊?——別生氣,老巴,我是想他那麼瘋狂的傢伙居然會放過一個目擊證人,這根本不合情理。」

巴爾喝了一口熱茶,眼神顯得非常陰鬱:「長谷川崩坂只是打昏了娜塔莎,沒有再動她一根手指頭。娜塔莎醒來以後,燒毀了安全屋,到明斯克尋找濕婆的聯絡員取得幫助。她一直在詢問你的消息,接到你的暗碼聯絡後,她才是最高興的人。」

顧鐵這才想起巴爾文德拉和娜塔莉亞那點欲語還休的尷尬關係,老臉一紅:「你別多想啊,我們……我們可是純潔的戰友關係……」

「得了得了。我不是因為這個煩惱。」印度人搖搖頭,「有個消息你必須要知道。」

「壞消息?」顧鐵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

「先喝口酒。」巴爾將威士忌酒杯塞進他手中。

中國人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植入晶元接收到虛擬酒精釋放的信號,激活抑制性神經原(伽馬氨基丁酸)和抑制激活性神經原(谷氨酸鹽、尼古丁),釋放出適度的遲鈍感和欣快感。顧鐵似乎能感覺到酒精在自己血管里流動,他做了個深呼吸,調整一下坐姿:「究竟是什麼壞消息能讓你這麼嚴肅?說吧。我準備好了。」

「阿齊薇失蹤了。」

「阿奇格……阿魯巴……阿齊薇!」

顧鐵習慣性的念叨了幾個錯別字,然後猛地掀翻椅子站起來,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可瞳孔卻在劇烈收縮,「阿齊薇……戰爭結束後,她不是嫁給了南非大富商的兒子,幸福地住在約翰內斯堡的小別墅里嗎?上次我同拉西希·奧科隆科沃聯絡的時候,他還說阿齊薇過得很不錯呢……」

「不,他們近期沒有聯絡,我也是剛剛收到南非方面的消息。七個月前,阿齊薇同她的丈夫乘坐美國皇家加勒比公司的『海洋綠洲』號郵輪,從開普敦起航前往加勒比海,穿過巴拿馬運河,途徑夏威夷,駛向東亞,這是一次長達六個月的環球旅行。」巴爾文德拉聲音低沉地敘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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