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犧牲

仔細觀察螞蟻,它們的生命原動力好像來自與自我生命無關的外在野心。斬斷的頭還希望能貢獻一己之力,死命咬住對手的腳不放,或者硬要咬碎一粒穀子:一塊胸膛緩緩爬著,只為了要去堵住出入口不讓敵軍入侵。

無我的犧牲?對城邦的死忠?團體生活下的愚行?

不,螞蟻也能獨自過活。它不需要族群,甚至會反抗族群。

那麼,為了什麼犧牲自己呢?

從我目前研究的階段來講,我會說:因為謙虛。

對螞蟻而言,本身的生命似乎沒有重要到讓它放下數秒前正在進行的工作。

——埃德蒙·威爾斯

《相對且絕對知識百科全書》

繞過樹林、土丘和荊棘,探險隊持續朝兇險的東方邁進。

道路變窄,但是養護工程隊顯然沒有忽略這裡。絕不能忽略任何一條連接聯邦子城的交通要道。養路工蟻拔除青苔,移開橫亘路中的枝幹,利用居前腺體分泌物留下嗅覺的方向標誌。

現在,與它們反向而行的螞蟻愈來愈少。地面上偶爾還聞得到費爾蒙指標——

「29號交叉路繞過英國山楂花回頭」,大概是指敵軍最後一次的埋伏地。

走著走著,103683號益發驚訝,它從沒到過這一帶。居然有該死的牛肝菌可以長到80顱高!而且從特徵上看,有點像是西部的品種。

此外,它還注意到惡臭吸引成群蒼蠅的眼蝶,珍珠般晶瑩的馬勃草;它爬上一株雞油菌,快樂肆意地殘踏柔軟的菌肉。

它看到各式奇怪的植物:花瓣抓得住露珠的野生大麻,美麗卻不安好心眼的拖鞋蘭,莖梗特別長的貓尾草。

它迫不及待地走近一株花兒像蜜蜂的植物,一不小心,成熟的果實往下掉,正好打到它的臉,黃色粘稠的果汁橫流!幸好不是格鏈孢。

它絲毫不以為憾地登上一株狀似銀蓮花的毛茛上,就近觀測天空。它看見蜜蜂正呈八字形迴旋,替它們的姊妹指引花粉的地點。

景物愈來愈荒涼。神秘的味道盤旋不散。數百種不知名的小生物到處亂竄,聽到踩踏枯葉發出的喀喀聲,才注意到它們的存在。

103683號回到地面與隊員集合。頭上還有麻癢的感覺。

就這樣踩著平和的步伐,它們到達聯邦子城奴比奴比崗的外緣。遠遠望去,看起來和一般的小樹林沒兩樣,若非氣味路徑的引導,絕不會有人到這裡來找一座城市的。實際上。奴比奴比崗是座古典的褐蟻建築,有樹墩、枝椏圓頂和垃圾場。只不過這一切都隱身在灌木從中。

城邦的人口全在上頭,幾乎在圓頂的最高處。穿過一叢蕨類植物和野玫瑰後才看得見……探險隊循線前進。

城裡活力四射,想找出蚜蟲並不簡單,因為它們的顏色近似樹葉。不過只要事先知情,一隻觸角和眼睛,就能毫無困難地辨認這些吸食樹汁長大的小小綠色樹瘤。

很久以前,蚜蟲和螞蟻達成協議,蚜蟲供給螞蟻食物,螞蟻則保護它們的安全作為交換條件。老實說,有些城邦拔掉它們乳牛的翅膀,並給它們身份確認的味道,放牧畜養。

奴比奴比崗全城皆從事畜牧業,或許為了報償,或許只是單純的畜牧現代化。域邦在第二層蓋了一座豪華的畜牧場,裡面各種起居設備應有盡有,都是為了讓蚜蟲能過得舒適。螞蟻保育員在此照料蚜蟲卵,其細心程度不亞於照顧自己的蟻卵。無疑地,本地畜牧業的規模以及它超乎尋常的重要性由此可見一斑。

103683號和它的同伴走近一群蚜蟲,它們正忙著吸取玫瑰樹汁,兵蟻開口問了幾個問題,但是蚜蟲置若罔聞,埋頭在植物莖梗肉里。反正,蚜蟲也許不懂螞蟻的嗅覺語言……探險隊員伸展觸角尋找牧羊蟻,沒見著半個蟻影。

說時遲那時快,可怕的事發生了。3隻瓢蟲翩然而至,可惡的猛獸讓蚜蟲群起恐慌,可憐的蚜蟲沒了翅膀根本無處閃躲。

狼來了,幸好,把牧羊蟻也給逼出來了。奴比奴比崗螞蟻從樹葉上跳下來,它們早就躲在一旁等待這些紅色帶黑點的掠奪者入瓮,然後突襲。它們瞄準目標,精準無誤地發射蟻酸彈藥。

然後它們連忙趕去安撫驚魂不定的蚜蟲,擠壓蜜汁,輕搔蚜蟲的腹部。撫摸它們的觸角。蚜蟲釋出一大滴透明糖漿,珍貴的蜜露。

奴比奴比崗蟻在飽餐吸食的同時,發現了貝洛崗探險隊的存在。

互相招呼。觸角溝通。

「我們到這裡獵殺蜥蜴。」

「果真如此,你們還得繼續往東走,往居艾伊狄歐洛崗哨的方向曾見過這類的動物。」

一反平常養分交換的待客之道,牧羊蟻任它們直接從蚜蟲身上吸取蜜露。探險隊員也不推辭。每個人選定一隻蚜蟲,輕敲它的肚子並擠出甜美的蜜露。

喉管里伸手不見五指,散發惡臭而且滑不溜丟的。全身塗滿粘液的56號雌蟻咕嚕嚕地滑進掠奪者的喉嚨里。

由於鳥沒有牙齒,不經過咀嚼,所以56號現在仍是毫髮無傷。不能妥協,它死了整個城邦也跟著消失。

放手一搏吧!它張大嘴咬向食道光滑的肉壁。

一個反射動作救了它。燕子感到一跤噁心,打噴嚏把刺激嗆鼻的食物噴得老遠。

56號盲目地亂跑,翅膀油膩膩重得要命,根本就舉不起來,它掉進溪流中央。

它身旁有幾隻雄蟻正在做垂死前的掙扎,它的頭上探得不規則的心跳聲,大約有二十幾隻姐妹。它們通過燕子那一關後,就精疲力竭不住地往下掉。

有一隻掉在荷葉上,兩隻虎視眈眈的蠑螈,老實不客氣地攫住它剁成碎片。其他的蟻后則陸續被鴿子、蟾蜍、土撥鼠、蛇、蝙蝠、刺蝟、母雞和小雞判定出局。離開生命遊戲的現場。

最後統計,1500隻雌蟻起飛,只有6隻存活。

56號是其中之一。天意;它必須活下去。它必須創立自己的城邦,解開秘密武器之謎。它知道它得要有後援,它可以仰賴腹中孕育的友好夥伴。只要將它們生下來……

但首先,必須先離開這裡……

順著陽光的角度迴旋,它定位出墜落的地點,東方的溪流,一個聲名狼藉的地方。儘管全世界的島嶼都有螞蟻的蹤跡,但究竟它們是怎麼過去的,無人知曉,而且螞蟻不會游泳。

一片樹葉飄到身邊,它趁勢爬上。瘋狂地用後腳打水,可是這種推進方法一點都不管用。就這樣,它隨波連流好長一段時間,直到一片碩大的黑影出現。

蝌蚪?不,比蝌蚪大上千倍。56號雌蟻瞥見一條流線型的物體,皮膚光滑帶有斑點。它第一次看見這種生物。

鱒魚!小甲殼蟲、劍水蚤、水蚤全都嚇得倉皇而逃,怪物潛回水底再次浮出水面,並朝蟻后的方向游來。蟻后緊緊抓任葉片,驚恐萬分。

鱒魚使出全力衝出水面,凌空躍起。一波驚濤駭浪淹沒螞蟻,鱒魚在空中盤旋張大嘴,露出一排細細的牙齒,含住舟附近飛舞的小飛蟲,然後魚尾一甩再度回歸他晶瑩剔透的水世界,也再度掀起一跤浪潮衝擊螞蟻。

青蛙立即放心地跳下水,覬覦蟻后和它腹中的卵子。可憐的蟻后好不容易浮出水面,又被一波波不懷好意的漣漪帶著往水底跑。青蛙追逐而來。寒冷讓它全身僵硬,它失去意識。

尼古拉和他的兩個新夥伴,榮以及菲利普一塊在食堂看電視。他們周遭的小朋友仰著紅卜卜的粉紅小臉,被一連串的畫面輕晃催眠。

影片情節透過他們的眼睛和耳朵,以每小時500公里的速度傳送到大腦記憶體。人類的腦容量約可儲存600億個資訊。當記憶體達飽和狀態時,大腦自動清理,判定為不重要的資訊將被遺忘。所以最後腦中只剩下一些悲慘回憶、悔恨和舊日歡笑。

連續劇後,那天剛好播出一場有關昆蟲的辯論。大部分的孩子都已散去,科學方面的長篇大論一點也引不起他們的興趣。

「勒居教授,您和羅森菲教授兩人並稱是歐洲最有成就的螞蟻專家。到底是什麼因素促使您去研究螞蟻呢?」

「有一天我打開廚房柜子,一整排螞蟻赫然出現在我眼前,我呆立好幾個小時看它們忙來忙去。它們給我上了人生和謙虛的一課,我因此想要更深入了解它們……就這樣。」

他笑了。

「您和另一位知名的科學大師羅森菲教授,不同的地方在哪裡?」

「啊,羅森菲教授?他還沒退休啊?」

他再次笑出聲。

「不,正經地說,我們的觀點不同。您知道,要了解昆蟲有很多方式。以前,我們認為所有的社會性昆蟲——蜜蜂、螞蟻,是絕對忠誠的物種。

立論簡單明了,但錯得離譜。我們發現螞蟻的世界裡,除了生育特權外,蟻后根本不具任何權力。螞蟻的政府有各種形式——君主政治、寡頭政治、軍人三頭分治、民主政治、無政府狀態……等;甚至有時候,子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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