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極權體制

人類之所以對螞蟻感到興趣,乃是因為他們認為螞蟻成功塑造出一個極權政治。

的確,從外表看,一個蟻窩裡大夥辛勤工作,服從命令,願意為他人犧牲,無一倒外,而到目前為止,人類施行過的極權體制卻全部失政……

因此,人類想模仿社會性昆蟲(拿破倉的象徵不正是一隻蜜蜂嗎?)。

瀰漫在蟻寓中的全球資訊費爾蒙,就是今日的衛星電視。人類相信只要給大家最好的,完美的人類終究會出現。

這卻不是事物的真義。大自然,請達爾文先生別見怪,並非朝向適者生存獨大的方向演進(何況又根據什麼標準評定適者呢?)。

大自然的活力源自它的多樣了性。它必須有優良,劣等,瘋子,絕望,運動健將,體弱多病,駝子,兔唇,樂天派,悲觀,聰明,混蛋,自私,慷慨,瘦小,高大,黑人,黃種人,印地安人,白人……等等,還要有各類宗教,學說,狂熱迷信,真知灼見……真正的危險是其中一種被另一種滅絕。

我們看到人類培育出的玉米田,培育出品種最好,果實累累的玉米穗(而且只要少量的水,又抗寒凍,玉米粒顆顆飽滿結實。)但一碰上任何疾病便悉數死亡殆盡,相反地,野生玉米田裡長著好幾種特質各異的品種,各有弱點,各有缺陷,但往往能找出抵禦傳染病的方法。

大自然憎恨一統,偏愛多樣。也許正是它聰明之處。

——埃德蒙·威爾斯

《相對且絕對知識百科全書》

56號雌蟻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到圓頂。它的紅外線單眼察覺出有兩個身影靠近內室走道。

帶岩石味的殺人狂!大塊頭和小跛子!

它們直直地朝56號走過來。56號鼓動雙翼跳起,飛向跛子的頸項。但是它們早一步先制住了它,它動彈不得。然而,它們並沒有殺死它,相反地,強迫它進行觸角溝通。

雌蟻怒不可抑。它質問它們:「為什麼要殺死327號雄蟻?」

反正飛行完後它自然就會死。

「為什麼要殺死它?」

兩隻殺手試著勸它。

對它們而言,有些事情不能等,而且不計代價。如果想使族群和諧地生存下去,儘管有些任務不甚光明磊落,有些舉動不甚堂皇,也必須一一完成。千萬不要太天真……為了貝洛崗的團結安定是值得的,而且如果情況非得如此,就必須多加留意!

「原來你們不是間諜?」

「不,不是。」

它們不是間諜。它們自稱是保護族群安全健康的首席幹員。

公主釋放出狂怒的費爾蒙叫道:「難道327號危害到族群的安全?」

「是的,總有一天,你會明白,你還太年輕……」

明白,明白什麼?明白城邦里有個超級的暗殺集團,還膽敢向它宣稱,殺死親眼目睹關係族群存續的關鍵事物的327號雄蟻是為了拯救族群。

跛子低聲下氣地辯白:「身上帶有岩石味道的兵蟻隸屬於反顛覆性壓力部隊,正常的壓力可以讓族群進步並鼓舞聽兵,然而顛覆性的壓力則會導致族群自我滅亡……並不是所有消息播送後都有好後果。有些消息會招致抽象玄奧的焦慮不安,此時若沒有相應的措施,族群立即陷入不安,但受制於現況又無力安撫……這對每個螞蟻都非常不利。族群開始產生毒素,毒害自己。整個族群的長治久安比起眼前的知情權利要重要多了,如果隻眼睛看到某種事物,而大腦知道會危害到整個機構時,最好把那雙眼睛弄瞎……」

大塊頭從旁唱和,總結小跛子的至理名言如下:

我們弄瞎那些眼睛,我們切斷精神刺激,我們擋住不安情緒。

它們的觸角堅稱,強調所有的機構都有這種類似的保安系統,沒有這種系統的族群將因過度恐懼而以,或者無法面對不安的現實而自殺。

56號相當意外,但是立場堅定:「真相費爾蒙最美!就算它們想隱瞞秘密武器一事,也已經太遲了。拉舒拉崗是秘密武器的第一個犧牲品,早已人盡皆知,儘管就技術上而言,仍是一大謎團……」

兩隻兵蟻一直保持相當冷靜,但也不敢稍有鬆懈。拉舒拉崗,大夥早就忘了,勝利沖淡了好奇心。只要在走道上聞一聞就知道,沒有任何毒素的痕迹。新生慶典前夕,整個族群是一片祥和。

「它們究竟想對它怎麼樣?為什麼這樣掐著它的頭?」

在地底追逐時,跛子嗅出第3隻螞蟻的味道,一隻兵蟻。

「它的編號是多少?」

原來是為了這個緣故才沒有立刻殺了它!雌蟻用觸角深深地刺進大塊頭的眼睛裡當作答覆,雖然天生失明,還是一樣痛徹心扉。至於跛子,在大吃一驚時放鬆了大嘴。

56號雌蟻沒命地奔跑,為了跑快些還張開翅膀飛翔。鼓動翅膀時揚起一陣泥灰煙塵,追兵迷失了方向。

快,得快點回到圓頂上。

剛才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

現在它將開展生命的新頁。

反對蟻窩玩具請願文告,由埃德蒙·威爾斯在國會調查委員會前宣讀,節錄如下:

昨天,我看到商店陳列要送給小孩的新聖誕玩具。透明的塑料盒鋪著一層泥土,裡面放了600隻螞蟻,其中一隻保證是會繁殖的蟻后。

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它們在工作、挖掘及奔跑。

對小孩子來說,真是太神奇了。好像進一座城市給他們,裡面的居民除了身材迷你外,簡直就像幾百個會動的洋娃娃,而且自動自發。

坦白說,我自己擁有一個類似的蟻窩。原因很單純,因為身為一個生物學者,我的工作就是要研究它們。

我把它們放進一個魚缸里,然後用透氣的紙箱蓋住。

然而,每次站在我的蟻窩前時,我有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好像我在它們的世界裡是無所不在的。我好像是它們的上帝……

如果我懶得餵食,我的螞蟻必定難逃一死;如果我突發奇想製造一場大雨,只要拿杯水往城裡灑就行了;如果我想提高環境的溫度,把魚缸拿到電熱器上就好了;如果我想綁架一隻螞蟻放在顯微鏡下觀察,只要拿起鑷子伸入魚缸中;如果我發神經想殺死它們,也不會遭遇任何反抗。螞蟻甚至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告訴您,各位先生,我們對這些生物有絕對的操縱力,只因為她們屬微小的生態。

我絕不會濫用我的操縱力。但請想一想,一個小孩子……也可以對她們呼風喚雨。

有時候,我會有個蠢念頭。看著這些泥土城,我想:假如這是我們的城市,假如我們也像這樣被關在某個大魚缸里,被另一種大巨人看管著呢?

假設亞當和夏娃是兩隻實驗用白鼠,被安置在人造的布景中,為了讓人「觀賞」?假設《聖經》所描迷的伊甸園只是另一個魚缸牢籠?

假設洪水,竟然,只是一杯上帝不小心或因好奇心而倒下的水?

您跟我說不可能的?請了解……這中間唯一的差別在於,我的螞蟻是被玻璃牆禁錮,而我們則是被物理力量綁住——地心引力!

有時候,我的螞蟻會弄破紙箱,好幾隻就這樣逃走了。而我們,我們成功地發射火箭,脫離萬有引力的掌控。

言歸正傳。我剛才跟您說過,我是個寬宏大量慈悲為懷,甚至帶點迷信色彩的上帝,所以我絕對不會傷害我的子民。

但是千百個在聖誕節賣出的蟻窩,將使小孩搖身一變成為千百個小上帝。他們會像我一樣寬宏大量慈悲為懷嗎?

當然,大部分的小孩都能了解他們肩負著城市興衰的責任,他們享有權力,也必須克盡神聖的義務——餵食、調節溫度,不因一時高興而下毒手。

然而,小孩子,我指的是那些年紀比較小還不知道擔負責任,或容易受挫的小孩;成績不好、父母吵架、同伴鬥毆。他們在盛怒下,很可能就忘了「年輕上帝」應盡的義務,我不敢想像在它們「統治下的子民」會有什麼樣的命運……

我不是要求您以同情螞蟻的角度或保障動物權利的名義,通過法律禁止販售蟻窩玩具。只是請您想想,或許我們也是被某巨人族研究的籠中囚,您願意地球像一個聖誕禮物一樣地送到一位不負責任的年輕上帝手中嗎?

日正當中。

遲到的雄蟻和雌蟻全都擠在通往城邦外層的中央幹道上。

一旁的工蟻催促、舔拭、鼓勵它們。

56號雌蟻及時隱沒在這群歡欣鼓舞的蟻潮中,身份味道互相打散混雜。這裡,沒有誰能辨識出它的氣息。它隨著姐妹們的行進方向移動步伐,愈走愈高,穿過無數陌生的區域。

彎過走道,突然,生平頭一遭,它看見白晝陽光。一開始只不過是反射在牆上的光暈,很快就轉幻成令人目眩的亮光。它終於看到保育員口裡描述的那股神秘力量——熾熱、溫柔及燦爛的陽光,美麗新世界的承諾。

由於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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