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金狗和英英經受了認真的考核:政治上兩人毫無問題,身體也符合要求,但業務考核中,金狗的口試、筆試都獲得好評,英英卻刷下來了。考核者是一男一女,戴高度近視鏡,他們並不知道英英是田書記的女兒,給鄉黨委彙報時,竟說了英英許多不是,決定只錄取金狗一人。田中正不悅意了,說:「這兩個青年,是我們從十多人中反覆篩選的,黨委也作了認真研究。我們的意見是,要錄取都錄取,要不錄取一個也不錄取!」考核者一心想要金狗,反覆交涉,田中正只是不改口,他們沒了辦法,說只好回白石寨同縣委商量再最後決定吧。英英得知消息後,大哭了一場,待金狗來見她,卻絕口不提內幕,只說叔叔正在為他倆的錄取做工作,已經到白石寨去進一步核實這事了。但不久,金狗得到風聲,問英英:「聽人說,報社只錄取一人,你叔要脅人家:要錄一起錄,不錄一個也不能錄?」英英大驚失色:「你聽誰說的?」金狗說:「是不是這樣?」英英卻笑了:「都是謠言,我叔還沒有回來,你想,這能是真的嗎?」金狗卻從她這話裡證實了一切傳聞都是真的,說聲「那就等田書記回來吧」,回家去了。

田中正回來,如實告訴英英:報社的人很強硬,非要金狗不可,雖然縣委支持咱,州城卻是鞏家的人,偏給報社考核人撐腰,看來只有這樣了。這天夜裡,英英一個人從家裡趕到鎮供銷社,怎麼也睡不著,她感到心裡很空,很慌。去州城的失敗,第一次挫傷了她的自尊心,往日裡忘形得意的她,到如今方明曉了叔叔的權力只在兩岔鎮內,靠他是靠不住了,而在兩岔鎮的年輕一輩裡,金狗才是唯一厲害的角色!她輾轉過來,輾轉過去,腦子裡一時盡閃動著金狗的影子,一種強烈的佔有慾突然充溢於她的心身。「我這是愛上了金狗了嗎?」她這麼想著,渾身燥熱,不能安靜,望著窗外的明月,似乎覺得金狗已經屬於了她!她有了這份衝動,她便也有了這份自信,竟神使鬼差似的從箱子裡翻出了一套最新的服裝,換上了,就又對鏡梳妝。直到將一種香粉厚厚地敷在臉上、脖子上,便開門又走出去了。

英英直腳到了渡口,搭了韓文舉的船再返回仙遊川,韓文舉就奇怪了,問道:「怎麼又回來了?」

英英說:「我把一件東西遺在家裡了!」

韓文舉知道英英為金狗去州城出了好多力,便待她親善,想問問報社來人考核的事,才要張口,卻聞到一種奇香,叫道:「什麼味,這麼香的!現在不是桂花開的時候呀?」

英英就格格地笑,說:「韓伯的鼻子好靈!」

韓文舉恍然大悟,但立即就說:「英英一定是要去找什麼人了!」

英英說:「你怎麼知道?」

韓文舉說:「伯是念過書的人,書上講:『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所悅者容』,英英今夜搽這麼香的粉,一定是給哪個男的搽的!」

英英說:「就是的,可這男的我不告訴你!」就格格地又是一陣笑,待船到岸,那笑聲還不斷。氣得韓文舉低聲罵一句:「這妖精女子!」退坐在船上為自己沒有錢給小水買這種香粉而喪氣。

英英獨自到了金狗家門前,揚聲將金狗叫出來,金狗在月光下瞧見英英這一身打扮,差不多就「啊」了一聲。英英說:「怎麼,嫌我夜裡來找你嗎?」

金狗說:「我是說你這打扮使我都不敢認了!」

英英說:「打扮得好看嗎?」

金狗說:「好看。」

英英說:「我是來找你說一件事的,你要願意,就跟我走一走,要是不願意,你還可以回去睡覺。」

金狗笑了一下跟著她走了。

兩人順著不靜崗下的小路一直走到仙遊川裡,又出了石台,沿著石級走到河岸,卻又踏著月色往渡口上的那一片沙灘走去。金狗不知道英英要給他說什麼,英英卻絕口不提正事,盡說趣話,時不時就格格地笑。金狗聞到了一種香粉和少女氣息的混合味。到了沙灘上,英英忽然說:「金狗哥,你是不是嫌走了這麼多路,沒意思嗎?」

金狗說:「我是夜貓子,連夜去白石寨我也行!」

英英說:「這就好!瞧這月光多美,咱鄉下人天一黑就睡,都辜負這一片月光了!」

兩人就舉頭看天上的月亮,月亮滿滿圓圓,一派清輝。

英英又說:「金狗哥,你文化高,你說說這月亮像個什麼?」

金狗說:「像個玉盤。」英英說:「你再說。」金狗說:「像鏡子。」英英說:「你再說。」金狗說:「夜空的眼。」英英還在說:「你再說!」

金狗盯著月亮,脫口叫道:「我如果有月亮那麼大一枚印章,在那天幕上一按,這天就該屬於我了!」

此話說畢,英英則愣了一下,立即叫道:「你這比喻好。像個男人家說的話!」激動起來,竟一指頭點在金狗的額上,說:「這話只有你金狗想得出,你金狗是個野心家!」

金狗冷不丁被點了一指頭,心裡也有些衝動了,當看到英英還在高興地看著月亮時,他冷靜下來,說:「英英,你興致這麼高,莫非錄取通知書下來了?」

英英陡然變了臉,目光暗淡,但很快又恢復了常態,說:「金狗哥,我叔回來了,人家報社是縮小了一個名額,這就是說,你我只能去一個人了。」

金狗心裡驟然冷了半截,他坐在了沙灘上,沒有說話。他知道田中正沒有拗過報社的人,他的權力只能是兩岔鎮內;可是,兩岔鎮內他有絕對的權力,這一個名額田中正會讓他金狗去嗎?

金狗說:「我明白了,你是讓我今夜陪你高興來了!」

英英則一下子惱了,說:「我英英是那號人,我讓你陪我幹啥?為這一個名額,我叔好為難,讓誰去呢?他要咱兩個商量,說反正都是自己人,什麼事都好辦的。」

英英說出這種話來,金狗一直盯著她,那一張漂亮的臉蛋上,他卻總讀不懂內容,但立即揣摸出其中又有門路了:是不是報社選中了他一個人呢?金狗開始試探了。

金狗說:「那只有你去了,我還是回河運隊吧。」

英英卻說:「我也盼著能去的,可我去了,那你呢?你水平比我高,你是男人,男人才更要在外面闖事。男的事鬧大了,女的才有個依靠呀!」

金狗猛然間受到一種刺激,他回過頭來看英英,目光正落在她的額上、鼻尖上,那一雙眼睛亮得如星星一般。

他說:「——這只有你。」英英卻挪身近來,詭詭地說:「我要不呢?」金狗笑了:「這不可能。」

英英則直愣愣睜著眼說:「我讓你去,你也不去嗎?!」

金狗說:「你叔能同意嗎?到州城去可比鎮供銷社條件好得多!」

英英說:「可只有這一個名額!我原想咱們一塊去了,咱們永遠就是州城的人,那日子多好!現在只能去一個人,總不能把這個名額也作廢了?你還是去吧,我只是擔心你們男人心野,人一去什麼都要忘了!」

金狗心裡怦怦地跳,他細細地咀嚼英英的話,突然預感到這其中潛藏了一種別的東西。但是,金狗畢竟不知全部的內幕,他只知道了眼前的英英向他發出了什麼樣的暗示,他只是擔心在這關鍵時刻,弄得不好,田中正真的會以自己的權力而作廢唯一的名額的!

金狗立即裝出糊塗來,說:「英英,那我真感謝你了!」

一句感謝,使英英嬌聲嫩氣起來了,說:「怎麼個感謝法?」

金狗說:「我一輩子忘不了你!」

英英說:「那我送你一樣東西,你肯收嗎?」

金狗遲疑了一下。

英英從手腕子上卸下手錶,明晃晃地伸在金狗面前。

金狗第一次喪失了做男人的果斷,愣在那裡好久。

英英一雙熱灼灼的目光就盯著他,說:「你不肯接受嗎?」

他似乎被激怒了,接過了手錶。

這一夜韓文舉在船上聽見上游沙灘上有人說話聲、笑聲,他好生疑惑,月色迷離,他看不清人影,就細細分辨那聲音,知道了是英英和金狗。第二天就當重大新聞告訴了矮子畫匠,說金狗和英英在沙灘上幹什麼什麼了,而矮子畫匠卻連連搖頭,怨韓文舉說夢話:英英是什麼家的人,能看上咱家的金狗?但就在這天中午,蔡大安卻又一次來到他家,直話挑明是來做媒人的,受英英和田書記之委託而作合一場親事的,矮子畫匠受寵若驚,將蔡大安招呼在炕沿坐了,說不盡的感激言語。金狗卻心中暗暗叫苦,臉黑封得如關公。矮子畫匠激動得受不了,將茶水給蔡大安泡了,就燃了香插在「天地神君親」牌位下的香爐裡,看著牌位兩邊的「看山狗」圖形不甚鮮艷了,就又端了顏料碗用筆去描。

蔡大安就奚落道:「你別忙乎了,又要讓畫筆把你嘴弄得小掛尻子一樣髒嗎,把嘴乾淨著咱喝幾盅酒吧!」

坐在桌子旁的金狗一下子眼睛紅起來,撲過去奪過爹手中的顏料碗,嘩啦將顏料潑在蔡大安的面前,這突然的舉動,使蔡大安驚呆了,使矮子畫匠也驚呆了,上去打了金狗一個耳光,罵道:「金狗,你是瘋了?!」

蔡大安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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