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結婚兩年了,對江雁容而言,這兩年像是一段長時間的角力賽,她要學著做一個主婦,學著主持一個家,更困難的,是要學著去應付李立維多變的個性和強烈的嫉妒這使她不能忍耐。尤其,當李立維以固執的語氣說:「我知道,你又在想康南!」

這種時候,她就會覺得自己被激怒得要發瘋。是的!康南,康南!這麼許多年來,康南的影子何曾淡忘!事實上,李立維也不允許她淡忘,只要她一沉思,一凝神,他就會做出那副被欺騙的丈夫的姿態來。甚至捏緊她的胳膊,強迫她說出她在想誰。生活裡充滿了這種緊張的情況,使她感到他們不像夫婦,而像兩隻豎著毛,時刻戒備著,準備大戰的公雞。

因此,每當一次勃谿之後,李立維能立即拋開煩惱,又恢復他的坦然和瀟灑。而她,卻必須和自己掙扎一段長時間。日積月累,她發現康南的影子,是真的越來越清晰了。有時,當她獨自待在室內,她甚至會幻覺康南的手在溫柔的撫摸著她的頭髮,他深邃的眼睛,正帶著一千萬種欲訴的柔情注視著她。於是,她會閉起眼睛來,低低的問:「康南,你在哪裡?」

這天,是他們結婚兩周年的紀念日。在江仰止家裡,有一個小小的慶祝宴,飯後,她和李立維請江麟和江雁若去看了場電影。江麟現在已是個大學生了,雖然稚氣未除,卻已學著剃鬍子和交女朋友了。他十分欣賞他這位姐夫,尤其羨慕姐夫那非常男性化的鬍子,他自己的下巴總是光禿禿的,使他「男性」不起來。江雁若也是個亭亭玉立的少女了,仍然維持著她「第一名」的記錄,好勝心一如江太太,有次,李立維勉勵她做個中國的居禮夫人,她竟大聲抗議說:「我不要做夫人!我要做江雁若!將來別人會知道我是江雁若,不會知道我丈夫姓甚名誰!」李立維瞠目結舌,大感此妞不能小覷。

看完電影,他們回到家裡,已經是深夜了。李立維立即上了床。江雁容關掉了電燈,倚窗而立,又是月圓之夜!她把頭靠在窗櫺上,望著那灑著月光的花園,聞著那撲鼻而來的玫瑰花香,不禁恍恍惚惚的想起自己在校園中採玫瑰,送到康南的屋裡。

「給你的房裡帶一點春天的氣息來!」

那是自己說過的話,多少個春天過去了,她不知道他在何處享受他的春天?或者,他的生活裡再也沒有春天了。

月亮真好,圓而大,他們選擇了陰曆十五結婚真不錯,每個紀念日都是月圓之夜。但是,她卻有種疲倦感,兩年,好像已經很漫長了。

「雁容!」李立維在床上喊了一聲。

「嗯。」她心不在焉的哼了一聲。

「還不睡?」

「我想看看月亮。」

「月亮有什麼好看?」

「如果你懂得月亮的好看,或者我們的生活會豐富些。」江雁容忽然說,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要講這兩句話。床上的李立維沉默了,這種沉默是江雁容熟悉的,她知道自己又說錯了話,她已經嗅到了風暴的氣息。

「你的意思,」李立維冷冷的說:「是嫌我不解風情,沒有羅曼蒂克的氣氛,是嗎?」

「我沒有什麼意思。」江雁容說。

「你時時刻刻在拿我和你心裡的康南比較,是嗎?我不如你的康南,是嗎?我不明白月亮有什麼好看,我不會作些歪詩歪詞,我不懂溫柔體貼,是嗎?」李立維挑戰似的說,聲音裡充滿了火藥味。

「我沒有提到康南,」江雁容說:「是你又在提他!」

「你不提比提更可惡!」李立維叫了起來:「你一直在想他,你的心全在他身上,你是個不忠實的妻子,在我們結婚二周年紀念日的晚上,你卻在懷念著你的舊情人!」他兇猛的喊:「雁容!過來!」

「我不是你的狗,」江雁容昂了昂頭:「你不必對我這麼凶,我不必要聽你的命令!」

「是嗎?」李立維跳下了床,光著腳跳到她面前。他的眼睛冒著火,惡狠狠的盯著她。他抓住了她的衣服,拉開了她睡衣的鈕扣。

「你做什麼?」江雁容吃驚的問。

「看看你的心是黑的還是白的!」

「你放開我,你這隻瘋狗!」江雁容喊,掙扎著。

「哈哈,我是瘋狗,你的康南是聖人,是不是?好,我就是瘋狗,我佔有不了你的心,最起碼可以佔有你的人,叫你的康南來救你吧!」

他攔腰把她抱了起來,丟到床上,她掙扎著要坐起來,但他按住了她。他的神情像隻要吃人的獅子。她氣得渾身發抖,嘴裡亂嚷著:「你這隻野獸!放開我!放開我!」

李立維把她的兩隻手分開壓著,讓她平躺在床上,他俯視著她的臉,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你是我的妻子,你知道嗎?你屬於我,你知道嗎?不管你這顆不忠實的心在那個男人身上,你的人總是我的!我就要你,我就欺侮你,我就蹂躪你,你叫吧!」

「李立維!」江雁容喊,眼睛裡充滿了屈辱的淚水:「不要對我用暴力,如果你憑暴力來欺侮我,我這一生一世永不原諒你!」

「今天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你知道嗎?」李立維拉開了她的衣服。

「不要!立維,你怎能這樣對我?」

「我向來不懂得溫柔的,你知道!你是我的,我就可以佔有你!」

「不要!不要!不要!李立維,你會後悔的!看吧!你會後悔的!」江雁容大叫著。

午夜,一切過去了。江雁容蜷縮在床角裡靜靜的哭泣,從沒有一個時候,她覺得如此屈辱,和如此傷心。李立維強暴的行為毀掉了她對他最後的那點柔情。她不斷的哭著,哭她內心和身上所受的屈辱,看到李立維居然能呼呼大睡,她恨得想撕裂他。「這是隻骯髒的野獸!」她想。拚命的咬著自己的嘴唇,「他是沒有良心,沒有人格,沒有一絲溫情的!我只是他的一具洩慾的工具!」她抽搐著,感到自己身上的穢氣,就是跳到黃河裡也洗不乾淨了。

清晨,李立維從睡夢裡醒來,發現江雁容蜷縮在床角裡睡著了。被單上淚痕猶新,臉上布滿了委屈和受辱的表情,一隻手無力的抓著胸前的衣服,顯然是哭累了而睡著了。想起了昨夜的事,李立維懊悔的敲了敲自己的頭。「我瘋了!」他想:「我不知道在做什麼!」望著那蜷縮成一團的小小的身子,和那張滿是淚痕的小臉,他感到心臟像被人抽了一下。他了解江雁容那份纖弱的感情,他知道自己已在他們的婚姻上留下了一道致命傷。俯下頭,他想吻她,想告訴她他錯了,但他不忍再驚醒她。拉了一床薄被,他輕輕的蓋在她身上。悄悄的下了床,他到廚房裡去弄好早餐,她依然未醒。「可憐的孩子!」他憐愛而懊悔的看著她:「我錯了!」

到了上班的時間,他吃了早飯,把她的一份罩在紗罩子底下,預備去上班。又覺得有點放不下心,他匆匆的寫了一張紙條:「雁容,我錯了,原諒我。」壓在紗罩子下面。然後趕去上班了。

李立維下班回來的時候,看到門戶深扃著,他喊了兩聲「雁容」,沒有人答應,他認為她一定出去了。她有個習慣,每次吵了架就要出去逗留一整天,不是到周雅安那兒,就是到程心雯那兒,要不然就乾脆回娘家。「出去散散心也好!」他想,用自己的鑰匙開了門。一走進去,他就看到桌上擺著的那份早餐,和他寫的那張紙條,都一動都沒動。他衝進了臥室裡,發現江雁容仍然躺在床上,閉著眼睛,看樣子一天都沒有起床,他叫了一聲:「雁容!」

她張開眼睛來,望了他一眼,就又閉上了。他這才感到她的臉色紅得不大對頭,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額角,燒得燙手。

被他這一碰,她立即又睜開眼睛,看到他正伸手摸她,她瑟縮了一下,就滾進了床裡,用一對戒備的眼神看著他。李立維縮回了手,苦笑了一下說:「我不碰你,你別害怕,你在發燒,那兒不舒服?」

她望著他,仍然一語不發,那神情就像他是個陌生人。這使李立維覺得像挨了一鞭。他在床沿上坐下來,溫柔的說:「你病了!我出去給你買藥,大概昨晚受了涼,吃點感冒藥試試。你還想吃什麼?一天沒吃飯?我給你買點麵包來,好不好?」

她依然不說話,他看著她。她臉上有份固執和倔強,他輕輕拉住她的手,她立即就抽回了。他無可奈何的說:「雁容,昨晚我不好,你原諒我好嗎?」

她乾脆把身子轉向了床裡,臉對著牆,作無言的反抗。李立維嘆了口氣,起身來。「她根本不愛我,」他想。「她的心不在我這兒,這是我們婚姻上基本的障礙,我沒有得到她,只得到了她的軀殼。」感到自尊心受了刺傷,他在床邊獃獃的站了好一會兒。然後才轉身走出去,騎車到新店給她買藥。

藥買回來了,他倒了杯水,走到床邊,江雁容仍然面朝裡躺著。他勉強壓抑著自己說:「雁容,吃藥好嗎?就算你恨我,也不必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她轉過身來,慢吞吞的坐起來吃藥,頭昏打擊著她,一日沒吃飯和高燒,使她十分軟弱。他伸手來扶她,她本能的打了個冷顫,看到這隻手,就使她想起昨夜的強暴行為,她心裡立即掠過一陣厭惡感。她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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