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仁義皇子挫強救弱 誥命夫人閒說邪教

弘曆幾個人一愣,接著便聽幾個孩子「哇」地一聲齊哭亂叫,一個壯漢子一手將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挾在腰間從廟裡出來,隨後一個女人披頭散髮瘋子一樣追出來,一男一女兩個孩子跟在後頭「爸媽」亂叫。女人叫:「你過你的,我過我的,咱們一刀兩斷!你把小丫給我放下!你個不要臉沒囊氣的男人啊……」那男人回身掄圓巴掌「啪」地打了女人個滿臉花,跺腳怒喝:「賤人!叫你攆!我不寫休書,你一輩子是王家人!」那女人毫不畏懼,撲上去死死摟住已經哭啞了嗓子的女兒,揚臉罵道:「我賤?你貴麼?撒泡尿照照你那鱉孫樣兒!我死也不叫你賣我的閨女,你給我放下,放下,放下!——我日你王老五八輩祖宗了……嗚……這日子可怎麼過呀……」她一轉眼見弘曆和李范三個站在門口,丟了孩子趴跪過來,磕頭如搗蒜,哭道:「你們老爺行善積德,放過我這閨女……死鬼男人少了你們虧欠,叫他去給你們當長工抵債。我這閨女才十三歲,她不會侍候人。你那個春香樓不是女孩去的地方兒……你們行行好……必定公侯萬代!」那女孩見父親發愣,一溜掙脫了身子,和弟弟妹妹一齊撲到女人身邊,娘母子四人一頓抱頭大哭。

弘曆被這淒慘的生離死別先是驚呆了,此時才想到她把自己錯認成買人的。看看三個孩子,都不到總角年紀,死死抱住母親,用驚恐的目光盯著自己,他的心好像從老高老高的地方一下子跌落下來。弘曆正要說話,身後一個人格格笑道:「你求錯主兒了。買主在這兒呢!」李衛范時捷都在全神貫注看這邊,猛回頭,見一個瘦高個兒站在旗桿石礎邊,旁邊還有三四個街混兒打扮的人擠眉弄眼地嗑瓜子兒。王老五見他們來,憨憨地過來鞠了一躬,這道:「蔡五爺,你瞅我屋裡的,她不情願……孩子也忒小,不懂事也不會侍候人。算我輸了我自己,給你家打三年長工,頂了那七兩銀的賭債,成麼?」他說道,自己卻落下了淚。

「我們開堂子的,又不發佃田,叫什麼長工呢?」那蔡五爺嘬著牙花子,瞟了弘曆幾個人一眼,手托著下巴故作為難地說道,「說實在的,這麼小不丁點的孩子到我們那,現今也派不上用場。瞧你這家子這樣,我心裡也怪不忍的。」

弘曆沒想到他說出這話,打量那蔡五爺時,只見他白白胖胖一張小圓臉,五官倒也齊整,只左頰上蠶豆大一塊黑痣長著三寸長的毛,豬鬃似的,好端端帶出了破相。弘曆心中不禁暗自嗟訝:行院裡也有善心人呢!正想走開,卻見蔡五爺走到那女人跟前,一手托起她下巴,笑著對幾個街混兒道:「你們瞧哎!我們五嫂人潑辣,模樣長得可俊!別看臉黃,那是餓的了。到我那兒三個月不出,準調教出個老西施給你們看!」幾個街混兒一陣鬨笑,七嘴八舌道:

「是嘛,還是蔡爺眼裡有水!這婆娘是臉上抹了鍋灰,皂角香胰子咯吱咯吱洗出來,比蔡五爺跟前的三娘子還標緻呢!」

「怪不得押寶時王老五捨不得呢!」

「喂,老五,拿堂客換了你閨女吧!」

「五嫂,跟蔡五爺去暢心樓享福吧,你這麼一枝鮮花,幹麼守著這堆牛糞呢?蔡爺家燒火丫頭也比你這日子排場些!」

「就是的。」蔡五爺格格一笑,轉身對王老五道,「拿你老婆抵債,只在我那侍候三個月我就還你。」他俯身又端詳一下低頭不語的王五嫂,嘖嘖嘆道:「真是個美人胎子,老五好有艷福啊!」

站在旁邊的范時捷早已看不下去,跨了一步正要說話,李衛在旁輕輕拽拽他衣角,向弘曆努努嘴,小聲道:「瞧著四爺的。」范時捷看弘曆時,已是陰了臉,一手搖著扇子,咬牙冷笑著一言不發。蔡五爺用眼瞟了一下弘曆幾個,又勸王老五:「你別遲疑,我準好好待她,還你的時候身上少了一件,我賠你!」

「好蔡爺哩,您高抬貴手我就過去了。」王老五拙吶地紅著臉,「我是正經種地人家,她也是好人家——欠你七兩銀子,我死活掙命,半年給你掙出來,成麼?掙不出來,我……我……」「你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你這『家』一拍屁股就遠走高飛了,我尋李制台為你下海捕文書拿你?賭場上頭無爺子,我抬的什麼手?」蔡五爺色瞇瞇地看著王五娘,嬉笑道:「自古笑貧不笑娼,害哪門子臊呢?何況我也不是天長地久霸著五嫂不放,侍候幾個月,她照舊回來了。說實在的,我也怕家裡那隻母夜叉欺侮五嫂呢!」旁邊一個街混兒見那女人只是捂著臉哭,小聲對蔡五爺道:「五爺,待會兒這些吃捨飯的外省侉子們回來,要招麻煩的。」

一語提醒了蔡五爺,這裡不是人市,是饑民聚集的捨飯場,饑民們吃飯回來,激起公憤不是耍的。他頓時翻轉麵皮,冷笑道:「好,好!你有本事賭,就有本事擔戴!我不要你這臭女人了,拉上他這丫頭,走——我看是誰敢攔?」他橫了弘曆一眼,吸了吸鼻子別轉了臉。幾個街混兒吆喝一聲,捋袖挽臂地撲上來,不由分說連撕帶拽,從王五嫂懷裡拉出哭得聲嘶氣嘎的女孩子拖起便走。那女人已全然無力再追,仰天躺臥著只是嘶聲大哭:「老天爺!你就睜眼瞧瞧吧……我的嬌兒啊……王老五,你個不要臉的,賣我的閨女……」蔡五爺哼地冷笑一聲說道:「想要閨女你來換,多會兒想通多會兒來——我鋪好床等你!——走!」幾個人咋呼吆喝著便走。

「慢!」

弘曆終於忍不住了,將手中摺扇一合,大聲說道:「他不就該你七兩銀子麼?我代他還了你。人留下!」幾個街混兒看看三個人打扮,雖不奢華,卻也並不寒酸,弘曆瀟灑的氣度黑瞋瞋的瞳仁中閃著光,不怒自威的氣勢更使他們心懾。一愣間,那女孩子已經掙脫了,撲身躍回母親懷抱。蔡五爺轉過臉,上下打量一眼弘曆,說道:「外鄉人,要知道這裡是金陵城!他欠的是人債,不是錢債。人,已經是我的了。」

「就算是你的,我買下了!」

「成,七十兩銀子給你。」

弘曆一張清秀的臉擰歪了,血一下子全湧到臉上,額頭的青筋突突直跳。李衛自小侍候這個少主子,從來沒見他暴怒起來這副模樣,下意識地竟打了個寒顫,看四周時,見邢家四兄弟正慢慢湊過來,才略覺放心。弘曆獰笑著說了,向袖子裡摸銀票,才知道沒帶,范時捷忙從靴頁子裡抽出一張銀票遞上去,說道:「四爺,這是一張一百兩的。」蔡五爺沒想到弘曆肯出十倍的價來爭,倒是一怔,刁聲一笑,說道:「我不賣了!」

「賣,由不得你;不賣,恐怕也由不得你。」李衛在旁冷冷說道,「這個女孩子本主是王老五,不是你姓蔡的。金陵三尺王法之地,想不到有你這樣的惡霸,搶買子女為娼,當眾調戲婦女,你活夠了麼?」范時捷曾做過一任順天府尹,於《大清律》更是熟稔,介面便道:「賭債律不追索,欠了你就欠了你的,連王老五也不必還這筆債。你這賊王八忒煞大膽,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如此作惡!」

蔡五爺橫著眼盯著幾個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嘿地一笑,說道:「你們像是咱們城哪個衙門裡的,想著我蔡雲程不過是個開行院的。是吧?告訴你們,就是李制台在這,也干預不了在下這點事情!這是北京萬歲爺駕前三貝勒爺的差使,要買幾個女孩子,教司出來送進去,大內裡使喚的!他欠的債,情願以女抵債。怎麼,你們敢擋橫兒?」李衛和范時捷原以為姓蔡的不過是個娼院掌櫃,沒想到後頭竟連帶著弘時,不禁都是一怔,都把目光射向弘曆。弘曆目光一跳,他也覺得有些意外,隨即一聲冷笑,卻高傲地昂起了頭不言聲。李衛眼見邢家四兄弟過來,斷喝一聲:

「拿了!」

「扎!」

邢建業、邢建敏、邢建忠、邢建義四人齊應一聲,轉身便撲向蔡雲程。幾個街混兒嚇得掉頭便逃,被邢建義、邢建忠兩個趕上,一頓拳腳打得鬼哭狼嚎,齊跪了李衛面前,搗蒜價磕頭告饒:「不干我們的事,不過希圖吃蔡五——蔡雲程幾個酒錢,跟著湊個熱鬧……好爺們哩,別和我們這些下三濫們一個見識兒,污了爺們的手腳……」那蔡雲程被蔡建敏反擰胳膊擒了,仍是一臉不服氣,睃著眼問:「你們哪個衙門的?防備你頭上的頂子!我們三爺如今是萬歲爺身邊第一人,就是張中堂、鄂中堂也得瞧我們爺的!只怕你上繩容易鬆綁難!」

「放屁,掌他的嘴!」弘曆突然怒喝一聲,「叫他冒充皇阿哥府裡的人!」

邢建義在兄弟中性情最是暴躁,答應一聲,「啪」地一個耳光,那蔡雲程一隻耳朵已是聾了,口中兀自不停地罵:「好,好!打得爺好!你這個小白臉——我操你十八輩……」邢建義見他口中出葷,哪裡容得他再罵,左右開弓,噼哩啪啦打得不分個兒,蔡雲程口中泛著血沫,嗚嗚嚕嚕也不知罵些什麼。那王氏恨極了他,就地下車轍窩裡挖出一把又腥又臊的濕泥,一縱身上去就糊了個滿嘴滿鼻子,順手猛地就拽下了蔡雲程臉上那一綹毛。蔡雲程一個鯉魚挺,疼得大叫一聲,已是暈厥過去。

「打!使勁打!」弘曆猶自氣咻咻來回踱步,「別怕他裝死!」

李衛此時才猛醒過來:弘曆是想要他的命——因為既不能審,也不宜斷——他也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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