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范時捷造膝彈悍將 劉墨林遊戲弈圍棋

眼見允禵踽踽辭出去,雍正又出了一陣子神,覺得兩腿有點酸困,便命劉鐵成隨駕,坐了明黃軟轎逕回養心殿。在垂花門前下轎時,卻見范時捷、孫嘉淦、劉墨林在門前跪迎。還有一個官員穿著四團龍褂、仙鶴補子,珊瑚頂子後還拖著一枝雙眼孔雀花等,雍正卻不認得,由著他們磕頭行禮,也不言聲,一擺手便進了養心殿。允禩、張廷玉、隆科多、馬齊四個人早已候在丹陛下,忙迎了上來。

「方才和老十四一道兒去看了看十七格格。」雍正進養心殿東暖閣坐下,覺得有些悶熱,要了冰水分了眾人,自呷了兩口,說道,「順便兒還到咸安宮看了二阿哥允礽,聽見大哥也病著。允禩,內務府是該你管,這些事還該奏朕一聲的。」

允禩見他一屁股坐下便尋自己的事,心裡的火一竄一竄。但他坐定了主意「守時待變」,決不因小失大,因躬身一禮,小心翼翼說道:「這是臣弟的疏漏。內務府檔上這些都記著的,臣以為他們已經進呈御覽,就沒有另行奏明。皇上既這麼說,臣弟以後留心就是。」

「這事不大,關乎朕的名聲。」雍正不鹹不淡地笑道,「大阿哥不去說他,是自作孽,給他個天年就對得住他了。二哥呢?到底是當過太子的人,與朕曾有君臣之緣,不可屈待了,叫後世人議論朕不知照應。說說看,他的事怎麼料理?」

眾人不禁面面相覷:「怎麼料理?」問得這樣不著邊際,怎麼回答好?馬齊當年在康熙皇帝廢黜太子時是力薦八阿哥允禩繼任太子的,聽雍正話意,頗有同情二阿哥的心思,自覺不能不有所表示,因欠身道:「皇上聖慮極是,仁者一念必上通於天!二阿哥當年為群小所圍,自干天怒,失望於先帝,但幽囚已過十幾年,若皇上觀其果然洗心革面,自當施雨露之恩,使其沐浴聖化之中。循前朝古例,可廢為庶人。若加恩賜一爵位,也在情理之中。」

張廷玉聽著心中暗自惦掇:馬齊一番牢獄之災,果然長進不少,話說得密不透風,又顯得替皇帝著想,又體驗到昔日舊情,玲瓏得無可挑剔,因立刻附和:「馬齊說的是。究竟如何施恩,請皇上聖裁,臣等依古例參贊。」

「朕總歸難棄手足情份啊!」雍正蹙額太息一聲,「給他個親王,在通州劃一塊藩地榮養,你們覺得如何?」說著便看允禩。允禩一時還弄不明白,忽拉巴的想起允礽的事——這皇帝打的什麼算盤?不及細想,說道:「這是天理。依臣弟看,就叫『理』親王,如何?」隆科多也道:「奴才也覺得這個名字好。能時時提醒二爺不忘皇上帝德深恩。」

張廷玉擰著眉頭只是沉思,待眾人七嘴八舌說完,方徐徐說道:「廉親王想的這名字不差。不過據奴才思量,二爺畢竟是犯過的人,不然,先帝不會廢掉他。犯過而後補,謂之曰『密』,這一條必須昭示出來,才能順理成章不致使天下臣民有所誤會。所以,竟是『理密親王』為佳!」

「好!」雍正不禁擊節稱賞,「衡臣就照這意思擬個詔書明發天下。」說罷,轉過臉問張廷玉:「方才進來,見范時捷他們幾個在垂花門外,那個戴雙眼孔雀翎的是誰,朕怎麼沒見過?」

張廷玉忙道:「那是孔毓徇,廣東總督——」話未說完,雍正已想起來:「朕知道了,前日硃批奪情起復的,朕說呢,怪不得穿著四團龍褂,原來是聖人家人——叫他們都進來吧!」李德全答應了一聲忙退了出去。

雍正又道:「朕就要下河南,說不定繞道山東回京。十天半月怕回不來。一是想看看河工,二是體察一下吏情民情。五月端陽過後,大約年羹堯回京前,朕就趕回來為他慶功。」說著因見孔毓徇等四個人魚貫而入,看著他們行罷禮,只點了點頭接著說道:「寶貝勒代朕去勞軍,京裡自然是弘時坐纛兒,弘時那邊,朕自然還要叮囑幾句。京裡八弟和十三弟,你們照舊辦自己的差,瞧著弘時有不是處,要拿出皇叔的身份管教。朕只帶廷玉去,馬齊留在上書房主持六部雜務。小事你們自己作主,大事快快遞到朕行在,自然也就妥貼了。」眾人聽了躬身稱是。

允禩說道:「整頓旗務的差使太繁。臣弟還要籌辦迎接大軍凱旋的事。九弟自然要隨年羹堯回來的,如今十弟在張家口左右無事,可否命他回京幫辦?」

「再說吧。」雍正似乎漫不經心地說道。他轉臉問孔毓徇:「你是從廣東回來的?」孔毓徇和范時捷、劉墨林、孫嘉淦幾個人正獃獃地聽,不防突然問到自己,忙磕頭答道:「臣是從廣東回來。家母仙逝後,臣即就地丁憂守制,接萬歲旨意,即扶柩北上,將家母靈柩安置曲阜。皇上,臣自幼而孤,家母夜夜紡織直到五更,供臣習學才致有今日。萬歲以孝治天下,奪情之旨臣實不願奉詔,又不敢不奉詔,特晉謁皇上,念臣母子至情,實在不忍背親忘恩怡然務外,求皇上默察臣心,待守制期滿,臣自當勉盡臣道,為皇上盡力辦差。皇上……您何取此不孝之子?」說著,已是潸然淚下。

「忠孝本為一體,講的只是個『心』字。」雍正神色黯然,「朕的母親不也……唉,不必說了。你在職守制也一樣嘛!當然,朕也要成全你的孝心——馬齊!」

「臣在!」

「告訴禮部,去曲阜弔祭毓徇母親,追封一品誥命,謚號『誠節』,立坊表彰!毓徇,心滿意足否?」

孔毓徇激動得渾身顫抖,伏地連連頓首,已是泣不成聲:「臣勉從聖命……以忠為孝,報皇上高厚無極之恩!」眾人見他如此孝心,皇帝又如此厚恩加禮,也都不覺悚然動容。雍正卻已平靜下來,用碗蓋撥了撥茶上浮沫卻又放下,皺眉說道:「廣東離京太遠,所謂『天高皇帝遠』,吏治昏亂天下第一。就如新會一門九命,這樣的大案拖了一年有餘,自朕即位至今下過三次硃批,居然就拿不到正凶!據你看,到底是什麼緣故?」

這是人人都知道的,廣東新會惡霸凌普,為爭一塊風水寶地,夜半舉火燒殺胡家一門九口,凌家不知花了多少銀子,上下買通縣府道直至臬司衙門,連撤了兩任按察使,至今仍說「無證據」而不能緝拿凌普。這是震驚雍正朝野的一件大案,上書房才所以擬票將現任廣東總督蘇木提撤差,由孔毓徇奪情復任,聽見雍正詢問,都睜大了眼盯著孔毓徇。

「萬歲,」孔毓徇頓首答道,「臣是守制丁憂的人,閉門不出,也聽到了不少話。但這案子不是憑『風聞』就敢冒奏的,臣向萬歲借一個人觀審,三月之內如不結案,請取臣的首級!」

「誰?」

孔毓徇將手一指,說道:「他!」

人們目光都轉向孫嘉淦。孫嘉淦並不認得孔毓徇,他是為廣西藩司鑄錢局不肯照「銅四鉛六」鑄雍正錢,專門來上本參劾廣西布政使曲森的,見孔毓徇如此信任自己,冬瓜臉立時漲得血紅。因將自己晉見皇帝本意說了,又道:「既然孔兄信得過,皇上只要恩准,我就去!」

「朕也信得你。」雍正目中喜悅的火花一閃,說道,「既如此,朕給你個名義,欽差兩廣巡風使,審結這案,也不必急於回京,福建雲貴川也都看看,回來細細奏朕。」

「扎!」

雍正立起身來,看了看范時捷,說道:「劉墨林是朕叫進來的,你遞牌子請見,有什麼事呀?」范時捷重重地磕了三個頭,說道:「臣有造膝密陳的事。」雍正掃視一眼眾人,笑道:「這裡都是朕的心腹大臣,有什麼你說就是。」范時捷也看了看眾人,說道:「萬歲今個乏了,臣請先告退,寧可改日再遞牌子請見。」

他的話雖然說的淡,卻是斬釘截鐵,人人聽著心裡不是滋味。雍正鐵青了臉,看著滿不在乎的范時捷,突然想起那年在暢春園范時捷學驢叫和允祥嬉鬧的事,又不禁破顏一笑,說道:「既然如此,廷玉你們散去吧。墨林留下和朕說話兒。范時捷,劉墨林不礙你的事吧?」范時捷磕頭道:「劉墨林不礙。」說得眾人各各無趣,只得請安告退,心裡沒有一個不膩味這個范時捷的。

「擺一盤棋!」雍正輕鬆地舒了一口氣,「朕和劉墨林下棋,你有事只管說。」

於是邢年高無庸抱了雲子兒圍棋盒子,布了棋盤,劉墨林執了黑子,小心翼翼應對雍正。劉墨林是出了名的「黑國手」,號稱棋王的允祥也不是他的對手。雍正盡自最愛下圍棋,卻是一手屎棋。雍正見他架勢,便知他又要下和棋,便道:「劉墨林,下棋是玩兒嘛,為討朕的歡喜,每次都下和棋,你也不嫌費心!只管放膽攻,贏了朕,朕有賞!」一邊著子兒,又對范時捷道:「你不是要造膝密陳?有什麼說的?」

「臣要告年羹堯!」

劉墨林是已奉聖旨,跟隨四貝勒弘曆前征西寧勞軍的,聽見這話也嚇得一哆嗦。看雍正時,卻是面無表情,盯著棋盤一邊想著應對著子兒,口中說道:「年羹堯是有功社稷的人,你應差不力,不肯聽年羹堯節度,有參本參劾你,已登在邸報上。朕處分的旨意還沒下,你倒先來告狀?」

「臣知道年羹堯有功。」范時捷面無懼色,從容說道,「臣告的是他的『過』。況且臣先奉命調任,年某立功是後來的事。若論私交,臣是年羹堯舉薦升任甘肅巡撫的,但臣以為年羹堯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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