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十四阿哥拜帥西征 十三阿哥縲紲逢兄

胤礽謀求帶兵不成,算是垂死掙扎。雷霆大怒的康熙皇帝即日下詔,命廢太子由咸安宮移居上駟院永行禁錮,接著連連批紅,賜耿額圖、托合齊、凌普、朱天保、陳嘉猷自盡。猶如剛剛復燃的死灰上狠狠澆了一桶冰雪水,自此,太子復位已成絕望。滿朝文武被這次事件震得懵懂了一陣子,但很快就靈醒過來,又把目光聚到帶兵阿哥上,看誰是大將軍代天出征,就不難從中揣到「聖意」。

其實不用揣摩,一切很快就明朗了。過了六月六,十四阿哥胤禵便帶了十幾個幕僚離開貝勒府住進兵部,謝絕一切賓客往來官員拜謁,專心提調各路兵馬,古北口、喜峰口、娘子關、四川綠營、江南大營十萬精銳冒著暑熱,浩浩蕩蕩由井陘、函谷、鳳陵渡、老河口、烏程、歸德等地四面八方入陝出關,雲集西安咸陽結營待命,一切指令雖說都是廷寄詔書,卻都是胤禵一手總攬——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十四阿哥即將登壇拜帥了。

八月十六李衛接到吏部委札,著他由文職改為武職,加三級赴年羹堯總督行轅辦差。李衛此時已是知府,加了三級,自忖必是個參將了,也顧不得高興,匆匆將差使交卸給同知高其倬,用四人大轎抬了翠兒母子,自己騎馬腰刀威威勢勢赴京,一來要引見謝恩,二來胤禛手諭「福晉思念翠兒」,要他把家眷送雍王府,也便於專心辦差。李衛做官正做在興頭上,哪裡理會得胤禛的心思?一路行來,沸沸揚揚聽說朝旨已下,十四阿哥晉封「大將軍王」,近日就要赴抵西安行轅,剋日要授大將軍印、天子劍,奉節出京,皇帝親自送行。因趕著要看這熱鬧,越發曉行夜宿,馬不停蹄趲行進京。趕到北京,恰正是九月初八,滿城已遍紮彩坊,黃土灑道,家家設了香案壺酒,人人都知道明日要閱兵王鳳樓,大將軍要出征了。

進北京城,天已傍晚,李衛將從行僕丁們安置到客棧裡,自和翠兒母子坐轎迤邐往定安門雍和宮而來,卻見門上已經掌燈。李衛想著即刻就要見到四王爺,心裡又感念又有點怕,老遠便住了轎,叫下翠兒道:「這也算到家了,老爺子是個愛挑禮兒的,咱們走幾步過去吧。」翠兒抿嘴一笑,說道:「就你腸子彎彎兒多!」便抱著熟睡的兒子和李衛一道兒過來。一到門首不及通報,便見裡頭轎房執事仵作抬著鵝黃頂子轎出來,接著便見胤禛帶著高福兒和墨雨,一大群人簇擁著出來。

李衛搶前一步磕下頭去,說道:「四爺萬福萬安,想死奴才了!」

翠兒忙就跟著跪了。

「喲!是狗兒嘛!」胤禛一邊下台階,見是李衛一家,便止了步笑道:「剛剛進京?怎麼就走著來了?你如今做了這麼大官,越發小氣得連轎錢也捨不得打發了!」翠兒在旁道:「原是坐轎的,到主子門口覺得不恭敬,下來走走。怕怎的?我是放了腳的女人,再說,不強似要飯那時辰?」

胤禛踱過來打量著翠兒,笑道:「有這份心,你主子已經喜了。你當初一個黃毛丫頭,如今也出落得神采照人了。怎麼,聽說你不許李衛討妾?這孩子幾歲了?叫什麼名字?」李衛萬不料這樣家口瑣事胤禛也知道得清清楚楚,頓時羞得滿臉通紅。翠兒笑道:「主子怎麼知道的?他要真討來,我也給他打出去!主子那年給福晉太太說過那個什麼吃醋的,我想我就是個醋葫蘆罷咧!」胤禛原本滿腹心事的,被她逗得呵呵大笑,跟的眾人也無不偷笑。翠兒又道:「這孩子三歲了,想著主子的恩,起名兒就叫李忠四爺!」

「『李忠四爺』?四個字兒的?」胤禛笑得前仰後合。「這份意思怕不是好的?只是不雅馴。忠也好孝也好,無非是個『賢』字,就叫李賢吧——這會子顧不上說話了,我還要去戶部,京師跟十四爺出征家屬的賞銀還沒撥出來呢!翠兒去福晉那兒陪著太太說說話兒,楓晚亭弄一桌席面,和鄔先生、坎兒你們吃著酒等我回來。」說罷笑著登轎而去。李衛忙答應著進來,果見坎兒墨香正在楓晚亭,一邊著人請文覺性音,一邊叫廚房備酒,大家圍桌說笑。

「難為你一回來就逗四爺一樂。」性音嘆道,「自打五月,我就沒見過他臉上開過晴。從早到晚,咬牙挺勁兒拚命辦差,只是做事。其實我看他是有意勞累自己,壓一壓心裡的火。」說著和文覺碰杯一飲。

鄔思道酒量不宏,呷著茶只是出神,許久才道:「四爺的心思有什麼難猜?十四爺領兵,一切糧秣、餉銀、勞軍的事都落到他頭上,他未免有為他人作嫁的想頭。十四爺得勝還朝,名垂竹帛,四爺自己覺得就是累死也沒人見,他能不懊惱?」周用誠問道:「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三番幾次勸四爺,萬萬不要生情心,挺勁兒辦差?不怕埋沒功勞麼?」鄔思道咬著下嘴唇,冷笑道:「虧人家還日日說你伶俐!萬歲爺三次親征,下詔諭幾十道,說的什麼你一句也記不得!與準噶爾打仗,打的不是前方,是後方!阿拉布坦有多少兵?只要糧草供上,糧道暢通,他怎麼抗得住?傳爾丹敗就敗在這一條上,孤軍深入,糧道被切斷,六萬軍士與其說是戰死,還不如說是餓死的!」性音伸直了脖子問道:「你是說——?」

「要我一字一句解說麼?」鄔思道將半杯酒一仰而盡,「四爺只要拚命辦好差,無論十四爺前方打得順手不順手,四爺的心萬歲都看清楚了,萬歲這樣精明得不能再精明的主兒,別想用幾句獻媚的話就搪塞住。要取寵,就只能淚和血暗自嚥下,以實跡明心,以功業見賞!」文覺不禁合掌稱善,說道:「善哉斯言!你何不對四爺明講了,叫他心裡也好過些兒?」鄔思道冷冷道:「他做這麼大的事,心裡苦苦何妨?」

文覺點頭嘆道:「這話可謂入木三分。據我看,四爺像是已經瞧透了這一層。不然,他不會這麼沒明沒夜地幹。四爺心裡不舒坦,大約因為十四爺這次也封了王,又多了一個勁敵的緣故。」「是這個話。如今確是鼎足三分的局面!」鄔思道道:「八爺的法子是用百官聲勢壓著皇上就範,十四爺和四爺兩條心,用的卻是同一個法子。但據我看,誰繼位,萬歲已經有了影子。三方勢力,四爺已佔上風。」

「何以見得呢?」鄔思道自設一問,又道:「上次十七爺來說,李光地在萬歲眼前稱頌八爺,萬歲說:『你是致休的人了,阿哥們的事不要摻和。放心,朕一定選一個堅剛不可奪志的人做你們日後的主子。』這說的是四爺似屬無疑。皇孫裡唯獨叫弘曆世子進暢春園讀書,這是其二;萬歲風燭殘年,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斷不至於將繼位人遠遠打發到萬里西疆,這是第三條。由這些跡象看,萬歲已經在給四爺輔路了。」性音吃酒吃得滿面紅光,說道:「皇孫進園讀書,也許萬歲老年人寂寞,叫個有學識的孫子解悶兒,這一條作不得準。」

鄔思道點著性音笑道:「這一條不是和尚能知道的。年老寂寞,只能叫活潑有趣的孫子到膝下,要有識見的小大人兒做什麼?萬歲跟前還少了學問人?別小看了這件事,他親自栽培一個好聖孫,能保大清三代盛世,你明白麼?因為有個好聖孫,兒子當了太子的,史不絕書呢!」

「好好好!這一條和尚真的不省得!」性音大笑道:「罰一杯!」說罷一舉杯「嘓」地嚥了。鄔思道格格一笑說道:「你未免高興得太早了。憑四爺如今勢力,手裡拿著傳位詔書,未必鬥得過八爺!京師駐軍,只有武丹和趙逢春的兵靠得住遵遺旨辦事。豐台大營三萬人馬、西山銳健營兩萬,九門提督隆科多手裡兩萬,差不多七萬兵力。就算隆科多持中,五萬大軍兵臨暢春園,一紙遺詔有什麼用場?八爺如今打的就是這個算盤!」

眾人立時被他說得目瞪口呆,一個個蒼白了臉,李衛皺眉道:「鄔先生真能揉搓人。一會兒叫人心裡癢得要大笑,一會兒又叫人毛骨悚然!你是個什麼意思嘛!」「我的意思再明白不過。」鄔思道用筷子翻著菜,「天命有歸也要盡人事。開這把鎖的鑰匙在十三爺手中。明天,四爺要去見十三爺。不要忘了,豐台大營是古北口調來的,正是十三爺帶過的兵。十三爺當年辦差時使過的小軍官,如今都是參將游擊,帶兵掌實權的管帶。不見見十三爺,四爺臨時支使不動這些人!」

「我早勸過四爺,想法子見見十三爺。」周用誠沉吟道,「只沒想到裡頭這麼大學問。四爺雖管著內務府,但十三爺是圈禁的人,不奉旨偷見叫人知道了不得。後來知道看管十三爺的戴福宗是戴鐸的本家,連使銀子帶人情,好容易疏通了,四爺卻只叫張五哥探視了十三爺一次,他自己卻不肯去。」鄔思道陰鬱地笑道:「是我勸四爺不要親自去。時機不到麼!十四爺不走,四爺去見十三爺,擔著『秘密串連結黨營私』的罪名;十四爺帶兵走,再這樣作,頂了天的罪不過是『私相探視』,以他們素日情分,誰都諒解得的。」說罷略一沉思,莞爾一笑。正說話間,性音道:「有人來了。」眾人便不言語。一時,果見一個長隨匆匆進來,向鄔思道打個千兒問道:「四爺今晚不在這裡麼?」

鄔思道笑道:「你問得奇。你是府裡的人,倒問我!」周用誠卻認得,說道:「他是北後院的,侍候鄭大奶奶——潘二,有什麼事?」

「回周大哥話!」潘二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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