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然而將軍即使閉了眼也躲避不掉那個可怕的幻影。他看見那個騎兵跟著那美麗的少女從她家的矮棗木柵門裡進去,少女是驚惶得失措了似地在院子裡東躲西跑,把院子裡的錦葵花、剪秋蘿都撞得零落了滿地。但因為騎兵拿著刀恐嚇著,所以少女終於被抱在騎兵底堅強的手臂裡了。騎兵怎樣地吻著那個少女,她怎樣徒然地抗拒著,怎樣被騎兵抱到一株大栗樹底下去,怎樣被騎兵寬下了衣裳,怎樣被破壞了貞操——這些將軍都驚心動魄地看見了。將軍看了那少女底哭泣著的慘白的臉,不禁咬牙切齒地痛恨著那個騎兵,嘴裡幾乎要向衛隊發出命令:「把這廝綁去砍了。」而正在這時光,將軍又恍惚覺得所看見的那個施行強暴的人並不是他底部下,是的,決不是那個獰笑著的騎兵了。那麼,這樣殘暴地對於一個無抵抗的美麗少女正在肆意侮辱著的人究竟是誰呢?將軍通身感覺到一陣熱氣,完全自己忘卻了自己。原來將軍驟然覺到侮辱那少女的人竟絕對不是別個人了,是的,決不是別人了——而是將軍自己,自己底手正在撫摩著那少女底肌膚,自己底嘴唇正壓在少女底臉上,而自己所突然感到的熱氣也就是從這個少女底裸著的肉體上傳過來的——

將軍如像被魘了似的竭力的呼出了一口氣,雖然是坐在充滿了秋夜的涼氣的房間裡,也身上感覺到炙心的蒸熱,將軍手扶著沉重的頭部,站起身來,不知那一個茅舍裡,警醒的雞已經在首先啼了。

將軍在早餐的時光,好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吩咐衛兵立刻去把示眾著的樹枝上掛著的首級取下來掩埋了。

早餐終了,一個隊長來問:

「請將軍的示,今天出軍去打番兵麼?」

看了這樣粗蠢而簡單的漢族武士,將軍不禁忿恨起來,楞著眼痛罵了:

「好蠢的東西!你曉得番兵有多少,你打得過嗎?我們是奉命來抵抗番兵的,他們要是打過來,我們就得竭力抵抗一陣。他們不過來,我們就守著在這裡,這就盡了守衛邊疆的分兒。你難道還想替皇帝打出天下去嗎?你帶了多少兵馬來?還是你一個兒敵得過千軍萬馬?」

隊長不敢回話,只一迭連聲地應諾著:

「是,是,是。」

「去把本隊的騎兵點了名,原來的戍兵也點了名,鎮上的武士也點了名。不準走開。在鎮西三里路外面放幾個步哨,小山上去派了一個瞭望,看見番兵來就吹號角,立刻在本街上集隊出發。懂了沒有?去!」

隊長奉著命出去了。將軍也就武裝著踱了出來。隊長是到各營舍、各兵棚裡去傳達將軍底嚴酷的命令,而將軍是到什麼地方去呢?這在將軍走出營舍底大門的時候,確實自己也還沒有知道。但當他走到了那矮矮的棗木柵門邊的時候,他也不能不承認這並不是偶然的事情了。將軍在柵門外徘徊著,窺望著被照在朝陽底下的小園,錦葵花,剪秋蘿,鳳仙,牽牛,各種的花都開得很爛漫,菩提樹和栗樹,都在曉風中扇動著秋天的涼意,這些景色使將軍回想起昨夜的幻境,將軍苦痛地嘆息了。

將軍第七次從小溪邊折回到柵門外的時候,看見那個美麗的少女已經在園裡提著水壺灌花了。她披散著頭髮,衣裳沒有全扣上,斜敞著衣襟,露出了一角肩膀,顯然是剛才起身的樣子。將軍便立在柵門外看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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