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他部下底不檢行動,累得主將崔光遠受了朝廷底處分,甚至憂怒死了。將軍自己,也因了這個緣故,只得將功贖罪,依舊守著原來的官職。這是將軍在平定東川之後朝夕煩惱著的事情。

而現在,將軍是又奉命統率著他底部下到險峻的大雪山邊去征剿那屢次來寇邊的吐蕃、党項諸國底軍隊了。

從成都出發的那一天,是晴朗高爽的秋日。帶著整肅的騎兵隊,號兵在馬上吹著尖銳的觱栗,大纛旗在山風裡飄颭著,回憶著市民歡送的熱烈,將軍底雄心頓然突躍起來。是建立絕大的功勳的好機會啊!讓我把這些草寇滅絕了吧,回到朝廷裡,我對笑著的郭子儀將軍說:「好了,不必有勞將軍了。」

第一天在行軍的路上的將軍底思想是這樣的。

而第二天卻降著陰慘的西陲的山雨了。亂山裡瘴氣如濃霧似的圍合攏來,給雨水潮潤著,沾在將軍及其部下底面上和裹著毛罽的身上。鼻孔裡不住地聞到這種瘴氣的硫磺般的臭味,馬蹄踐踏在滑膩的石塊上,時時要顛蹶。將軍及其部下雖然驍勇,行程也不免遲緩了。

這時候,衝著昏冥的征途,聽著山間的悲哀的猿啼松嘯,將軍底心也隨著景色而陰鬱起來了。兵士們一點沒有聲息,沿路只聽得馬蹄鐵踐踏著的聲音,或是偶爾有一支長矛碰著樹枝或山崖的聲音。將軍也一點沒有聲音,只有腰間的寶刀底鐔和帶上的銅環擦響的聲音。但是,將軍和士兵們底心裡都在思想著。

兵士們的思想是這樣的:

這一次是去打西南的蠻夷了。聽說蠻夷兵的打仗是很兇猛的,他們有著鋒利的刀,他們有著能夠洞穿了一個人的身體而又飛出去射在大樹幹上的弩矢,他們有著能夠從三百步之外飛來的標槍,他們有著堅密的藤牌,能夠使射上去的箭和劈上去的刀全都反彈回來。啊,不是可怕的勁敵嗎?——但是,想想看,跟著威名遠震的花將軍,不就是有了勝利的保障了嗎?誰不知我們這支軍隊是到處打勝仗的,從前段子璋反東川的時候,他的軍隊不是號稱有十萬嗎?崔將軍吃了敗仗,跑了;李將軍帶了兵去,打不了幾仗,也敗了。不是我們跟了花將軍去才打得他一敗塗地,連頭顱都不保了的嗎?這樣想來,番兵雖然利害,但也似乎可以無慮的,花將軍一定會有從前諸葛元帥的擒孟獲那樣的妙計。況且,聽說吐蕃是一個西方的大寶國,那裡有天下聞名的綠玉和紅寶石,有火齊珠,有滿坑滿谷的牛羊和千里馬,有好的地氈,有麝香,在贊普的大拂廬裡,有著數千個裸體的美女,整天地彈著箜篌,敲著銅鼓,跳舞著,啊啊,如果打了勝仗,這些是都要給我們享受的了。從前在討平了段子璋之後,只因為我們略略地向民家取索了一些酬勞,弄得朝廷裡大驚小怪,連花將軍也升不成官,我們到今天還依然做得一名小兵卒。現在是去征討番兵,打了勝仗之後,擄掠些番邦寶物和女人,想必是皇帝所許可的吧,我們是去替他開疆拓土,難道還會有罪嗎?這樣看來,要是此番去打了勝仗,不但升了官,還可以穩穩地發一注財呢,好不快樂呀——

兵士們差不多全是這樣地想著,內中有一個在花將軍背後進行著的武士,正當幻想到他帶了從吐蕃國得來的寶珠凱旋迴來呈獻給他底久別了的妻子的時候,不覺得在鐵的頭盔底下露出了禁約不住的笑顏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