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是善於練兵的。他底部下就都是他一手訓練出來的精銳。但這裡所謂練兵,其實只單單地指示了戰術的訓導這方面。所以將軍底部下,打起仗來是無往不勝的,而勝了之後,總略微有些姦淫擄掠的不檢行動,那也是像他們底無往不勝的名譽一樣地被人們確信著的。說起花將軍的時候,在一切的崇拜與讚美之中,人們都當作白璧之玷似地將這種事情作為對於將軍的遺憾。但是,這究竟是不是將軍所應該擔負的責任呢?苛刻的人,或是不明瞭事實底真相的人,會得說:「是的,」而在將軍自己,卻內心的否認著。

原來將軍並不是純粹的漢族人。一百多年以前,正在太宗皇帝那時候,吐蕃國的贊普,英武的棄宗弄贊派了使者跟隨了大唐天使馮德遐回朝來請娶大唐公主的時候,有許多吐蕃國的商人隨從著到大唐境域裡來做買賣。這些人中間,有一個姓花的武士,只因為在本國裡流落得沒有了依靠,所以便趁此機會到大唐來觀光一番。他到了成都就住下了,替一家軍裝舖子裡幫做著些弓矢戈矛諸般武器——當然,這是他祖國的絕技呢。他娶了一個漢族女子,就此成家立業起來。這裡所講到的花驚定將軍,就是他的孫兒了。將軍雖然是由一個漢族的祖母和漢族的母親所傳下來的,但照父系血統上講起來,他總仍然是一個吐蕃人,雖然他已三世住在漢族的國境裡,雖然他父親已經入了大唐的國籍。將軍從小就聽慣了矍鑠的祖父所對他講的吐蕃國底一切風俗、宗教和習慣經過了這老武士底妙舌的渲染,這些祖國底光榮都隨著將軍的年齡之增長而在他心中照耀著。

但是將軍終於作了大唐的武官。

將軍的驍勇,是在征伐反叛的梓州刺史段子璋的時候才開始膾炙於人口的。那時他是隸屬在劍南節度使崔光遠底麾下。將軍帶了他底騎兵隊把段子璋一直追趕到綿州,斬下了逆賊底首級,親自提著去送呈給崔節度使,那時候的受成都市民的歡迎的光榮景象,實在是將軍畢生都忘不了的,但是將軍底過失,也就在那時候開始膾炙人口了,原來將軍底騎兵隊都是漢族的武士,雖然在將軍底訓練之下,成就了絕世的戰鬥士,但是漢族人底貪瀆無義的根性,卻不是將軍底軍事知識所能夠訓練得好的。所以,當將軍得志地奏著凱歌回軍的時候,從綿州起,沿路地他底部下開始騷擾著民間了。

將軍怎樣去禁約他底武士呢?

經過了幾度的嘗試之後,將軍覺得這是他底能力所不能允許他的工作了。要訓練到他底武士不怕死,是可以的;要訓練到他底武士盡忠於大唐皇帝,也是可以的;獨於要訓練他底武士不愛財貨,那是絕對地不可能的。將軍覺出了漢族武士底劣根性,便開始感到束手無策了。怎樣約束他們呢?凡是要趁著戰勝的時候搜刮人民財寶者,一律都處斬麼?那是,真的也不必隱諱,要全軍都被刑的。這種軍令可能發施得下去嗎?用告誡的方法麼?對於戰略的告誡是人人都效命的,但要他們不搜刮財貨,這是即使將軍誠懇地勸導出眼淚來,也是沒有人悔悟的。看了這種情形,又聽了民眾們對於他的不理解的怨謗的話,將軍底勝利的歡喜不久就消散了。在他底失望的幻念中,湧現起來的是祖父嘴裡的正直的,驍勇的,除了戰死之外的一點都不要的吐蕃國的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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