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我體驗真理的故事 第二十六章 兩種熱情

我對於英國憲法的忠誠,很難有人可以相讓。現在我明白,我對於真理的愛,就是根源於這種忠誠。對我來說,假裝忠誠,或者假裝別的什麼美德,是不可能的。我在納塔耳所參加的集會,沒有一個不奏國歌的,當時我就感到,我也應該和大家一齊唱。我並不是不知道英國人統治的缺點,但是總的來說我認為,是可以接受的。當時我相信,英國人的統治,整個說來,對於被統治的人,是有好處的。

我在南非所看見的種族偏見,我以為是和英國人的傳統背道而馳的,而且我相信這不過是暫時的和個別地方的現象。所以我和英國人爭相效忠於國王。我以謹慎的堅持力學會了「國歌」,只要有人唱起來,我就跟著一齊唱。遇有機會表達這種忠誠的時候,我總是毫無矯飾地參加。

我一生之中,從來不曾濫用這種忠誠,也從來沒有想借忠誠為手段,來達到自私的目的。就我來說,忠誠勿寧是一種義務,我表示忠誠並不指望報償。

我回到印度的時候,慶祝維多利亞女王在位六十周年的籌備工作正在進行。拉奇科特也為這事成立了一個委員會,我被邀參加。我接受了這個邀請,但是懷疑這種慶祝主要恐怕是擺擺場面而已。我發現當中有很多訛詐,心裡相當難過。我開始反問我自己是否還應該留在委員會工作,但最後決定,只要做好我那一部分工作,我就心滿意足了。

慶祝活動中有一項建議是植樹。我看見很多人植樹不過是為了裝裝樣子和討好達官貴人而已。我曾設法說服他們:植樹不是強迫的,而是一種建議;要嗎認真地種植,不然就根本不種。我的印象是,他們聽見我這種說法,都禁不住笑起來。我記得我在種植分配給我的樹苗時,是很認真的,我還細心地澆水和看護。

我還把英國國歌教給家裡的孩子。我記得還教過當地師範學院的學生,不過我忘了是為慶祝女王在位六十周年還是為了愛德華七世加冕為印度皇帝。後來這個歌詞在我心中引起了衝突。因為我關於「非暴力」的觀念越來越成熟了,我對自己的思想和言論格外謹慎了。這支國歌的歌詞有這麼幾行,特別和我的「非暴力」的感情發生抵觸:把她的敵人打垮,使他們片甲不留;把他們的政治攪亂,使他們的毒計破滅。

布斯博士認為一個信奉「非暴力」的人唱這幾行是很不合適的,我也有同感。我們憑什麼假定所謂「敵人」都是「歹徒」呢?難道敵人就一定是壞人嗎?我們所要求於上帝的,只是正義。布斯博士完全贊同我的見解,他為聽道的人編了一支新歌。不過關於布斯博士,我們以後還是談到。

和忠誠一樣,護理別人的傾向也是深深地根植於我的秉性之中。我喜愛護理別人,不論是朋友還是陌生人。

當我在拉奇科特忙於寫作有關南非的那本小冊子時,我有一個機會匆匆跑了一趟孟買。

我打算就這個問題在城市裡組織幾次集會來教育公眾輿論,而孟買就是我所選擇的第一個城市。首先我會見了蘭納德法官,他細心地聽我講話,勸我去見費羅澤夏·梅赫達爵士。然後我又去看巴德魯丁·鐵布吉法官,他也有同樣的意見。他說:「蘭納德法官和我所能夠指導你的很少;你知道我們的地位。我們在公眾事務中,起不了什麼作用,不過我們對你是很同情的,能夠有力地指導你的人,只有費羅澤夏·梅赫達爵士。」

我當然想見一見費羅澤夏·梅赫達爵士,不過這兩位老前輩勸我照他的意見行事這一點,值我更清楚地了解,費羅澤夏·梅赫達爵士對公眾的影響確實很大。我及時地見到了他,而且是有準備地去承受他的威儀的。我早就聽說他所贏得的頭銜,知道我是去見「孟買之獅」,「本省的無冕之王」,然而這位帝王並沒有嚇壞我,他象一個慈父接待他已成年的兒子一樣地接見我。我們的會面是在他的寢室里進行的,他被一群朋友和信徒圍住,其中有德·葉·瓦恰先生和卡瑪先生,有人給我作了介紹。我早就聽說瓦恰先生,他被認為費羅澤夏爵士的左右手,維爾昌·甘地先生告訴過我,他是一個大統計學家。

瓦恰先生說:「甘地,我們再找個機會談談吧。」這些介紹最多花了兩分鐘時間,費羅澤夏爵士仔細地聽我講話。我告訴他,我已見過蘭納德和鐵布吉法官。「甘地」,他說道:「我看我得幫助你。我應當在這裡召開一個群眾大會。」他說完這話,便轉向他的秘書孟希先生,叫他定一個集會的日子。日子確定以後,他便向我告別,叫我在開會的頭一天再去見他。這次晤談消除了我的恐懼,我興高采烈地回了家。

我這次到孟買,還去探望了我的姊夫,他正卧病床榻。他是一個沒有錢財的人,而我的姊姊(他的妻子)也不善於照料他。他的病很重,我建議帶他到拉奇科特去。他同意了,所以我就同我的姊姊和姊夫一齊回家。他的病比我所預料的時間拖得長。我把他安置在我的房裡,日以繼夜地陪伴著他。我有夜裡不得不用一部分時間看護他,同時還得寫那本南非的小冊子,可是後來,病人終於死了,但我能有機會在他臨終的那些日子看護他,感到很大的安慰。

我喜愛護理別人的傾向逐漸發展成為這麼大的一種熱情,以致我常常拋開自己的工作不顧,有時我一個人料理不過來,不但把我的妻子,而且把全家的人都拉進去。

除非人們從中得到樂趣,否則這件服務就沒有什麼意義。如果只是為了看樣子,或者由於害怕公眾輿論,那就會妨礙人的成長而且損害他的精神。為人服務如果缺少愉快的心情,於己於人都沒有什麼好處。然而當人們以愉快的心情為他人服務的時候,別的一切歡樂和財富全都為之黯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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