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塞外收徒 專心傳劍法 天涯訪友 一意覓伊人

且說岳鳴珂到了天山之後,削髮為僧,改稱晦明禪師,晃眼四年有餘。他到天山後的第二年,羅鐵臂送楊漣的兒子楊雲驄上山,說是承玉羅剎的介紹,要晦明禪師收楊雲驄為徒。晦明禪師道:「她怎麼這樣多事?總要給我添一點麻煩。」話雖如此,但見楊雲驄聰明異常,器宇非凡,早已滿心喜愛。更兼他是忠臣之後,自然一說便合,立即行了拜師之禮。

自此晦明禪師一面虔心練劍,一面傳授楊雲驄技業,楊雲驄與武學甚有宿緣,晦明禪師教他從童子功課練起,他上山時剛滿七歲,不過三年,他已根基紮實,徒手可獵虎豹。晦明禪師十分喜歡,在天山採五金之精,將師傳遺留下來的兩口寶劍,重新鑄煉。他全心放在楊雲驄身上,久未下山,對外面之事,十分隔膜。祗是有時中宵練劍,對月懷人,想起熊廷弼與鐵珊瑚的慘死,還不免對月長嗟。

到了第三年的時候,忽然不時有漠外的成名人物來訪。向他打聽一個女子的來歷,原來晦明禪師雖是劍法無雙,武功絕頂,可是從不仗技驕人,因此在回疆數年,甚得人望。天山南北的英雄,因他來自中原,見識廣,所以遇到疑難之事,每多向他請教。

聽這些人說,說是半年之前,回疆來了一個女子,白髮滿頭,容顏卻嫩,看她頭髮,像五六十歲的老婆婆,看她面貌,像二十餘歲的少女。連她是多大年紀,都猜不出來。這女人神出鬼沒,武功之深,不可思議。一到之後,就將橫行天山南路的桑家三妖逐出回疆。桑家三妖,各有獨門武功,大妖桑乾,練的是六絕誅魂劍,劍尖有毒,見血封喉;二妖桑弧,練的是大力金鋼杵,外家功夫,登峰造極;三妖桑仁,練的是陰陽劈風掌,中了掌力,五臟震裂。因為他們所練的功夫陰狠毒辣,所以被稱為「三妖」。三妖橫行已久,見了那白髮女子,行蹤怪異,不合上前調戲,被那女子一人一劍,殺得大敗而逃,幾乎喪命,三兄弟在回疆立不住足,已逃到西藏去了。

驅逐三妖,不過是這女子所幹的許多事情之一。三妖為害回疆,被她驅逐,人心稱快,這件事沒人說她做得不對。可是這白髮女子,脾氣甚怪,一言不合,便即動手。而且又喜歡找成名的人物比試,每每在數招之內,就將別人擊倒。有時是長笑而去,有時是仰天長嘆,說是自到回疆以來,無法找到對手,何以遣有涯之生?天山南北的成名人物,對她懼怕之極,因她白髮盈頭,大家都叫她「白髮魔女」。漸漸有人以訛傳訛,說她是姓白的了。

有些人懷疑她是從中原來的女盜,跑來向晦明禪師查詢她的來歷。還有人勸晦明禪師和她比劍。晦明禪師一聽,心中有數。想道:這一定是玉羅剎無疑,但不知她如何會白了頭髮。她遠來回疆,一定是遇到失意傷心之事了,料不到她喜歡找人打架的性子仍是未改。

晦明禪師懷疑她是和鐵飛龍同來,問那些人道:「那白髮魔女有同伴嗎?」那些人道:「一人已難對付,有同伴那還了得!她神出鬼沒,獨往獨來,飄然而來,飄然而去,無人能知她的行蹤。」晦明禪師心想:玉羅剎既是一人躲到回疆,一定不願外人知她來歷。便對那些人道:「我也不知她的姓名來歷,既然有人說她姓白,那麼就當她是姓白的好了。名字不過是個記號,何必查根問底。」那些人又問起中原有什麼著名的女強盜,晦明禪師道:「我削髮之前,隨熊經略在關外巡邊,對中原的綠林,生疏得很。也許她是個獨腳大盜吧。」有人勸他下山找白髮魔女比劍,晦明禪師合什笑道:「我是個看破紅塵的出家之人,佛法不容我動爭強好勝之念。」有人道:「那麼我們這口氣不能出了?」晦明禪師又開解道:「她出手雖辣,但除了殺傷作惡之人外,可有傷害正人君子麼?」那些人道:「這倒未聽說過。」晦明禪師笑道:「那麼她其實也沒有和你們結什麼冤讎,有些人性之所嗜,無法自抑。比如有棋癮極大之人,在旁看人下棋,棋盤上雖寫有『觀棋不語真君子』等字,但他必忍不住插口;甚至反客為主,代人走子。能觀棋不語固佳,但觀棋出語亦非大罪。我猜想白髮魔女或許是因極嗜武藝,因此見到武林名宿,便如棋癮大者遇有好手,便須入局一般。祗要她不是存心恃強壓弱,彼此觀摩,也是佳事。何必生她的氣!」那些人有些嘆佩晦明禪師的胸襟廣闊,有些人也不以為然。但晦明禪師不願下山,那些人也無辦法。

又過了半年,漸漸不聞白髮魔女找人比試的事了。晦明禪師心道:「定是她找不到對手,覺得一些最負盛名的人物亦不過爾爾,所以懶得比試了。」晦明禪師在楊雲驄上山之後,便採五金之精用少林秘法重鑄師傳寶劍,這時已滿了三年,煉成了兩口寶劍,一長一短,長的名為「游龍」,短的名為「斷玉」,長短雖有不同,卻都是削鐵如泥,吹毛立斷的利器。真是人間神物,更勝從前。

這日,晦明禪師靜極思動,想冬天將到,應該下山採購一些過冬的用品,便把斷玉劍交給楊雲驄,叫他看守門戶。自己帶了游龍劍防身,前往北疆的一個大城博樂去採購用品。同時也順便打聽白髮魔女的消息。

一月之後,晦明禪師從博樂回來,序屬深秋,塞外苦寒,已是滴水成冰的氣候。這一日晦明禪師經過喀達草原,忽見一個似是酋長模樣的人,率領許多兵士,趕著一大群牛羊,橫過草原。他的背後許多牧民在哀哀痛泣。晦明禪師好生不忍,上前詢問究竟,牧民道:「我們欠了孟薩思酋長的債,牛羊都給牽走了。」有一個破爛的帳篷,帳篷外有兩具死屍,一個孩子在死屍旁邊哭,晦明禪師又上去問,旁人道:「他們的牛羊都給牽走了,他的爹娘也自殺了,哎,我們命苦,這孩子更可憐!」

晦明禪師一看,這孩子大約有六七歲的樣子,雖然骨瘦伶仃,長得卻甚機靈,兩隻眼睛烏黑圓亮。晦明神師瞧了一眼,問道:「你是漢人嗎?」那孩子道:「我姓楚,別人叫我南蠻子,我爹說,我們是從湖南搬來的。我也不知道湖南是不是漢人的地方。爹以前說,在那裏官府比狼虎還凶,所以逃到這裡謀生。」旁邊一個老漢道:「這裡的孟薩思酋長,和漢人的官兒也差不多。」看樣子,他也像是從關內逃荒來的。

那孩子又哭道:「爹呀,娘呀,你們去了,叫我靠誰呀。」晦明禪師不禁動了憐念,摸摸他的頭髮,想道:「雲驄沒有孩子和他玩,我不如多收一個徒弟,讓他們做個伴兒。這孩子骨格不錯,看來也很聰明伶俐,該是個習武的人才。」便道:「你別哭,你願跟我麼?我收你做徒弟。」那孩子抹抹眼淚,跪下去磕了三個響頭,叫道:「師父。」晦明禪師甚為歡喜,正想把他抱起,忽然有人叫道:「孟酋長又回來了。」霎時間,牧民們四散奔逃。有兩個插著翎毛的兵丁跑過來吆喝道:「你這個遊方野僧在這裡做什麼?」晦明禪師道:「這個孩子怪可憐的,你們別嚇唬他了。」兵士道:「哼,我們要做什麼便做什麼,你敢多嘴!我們的酋長說,這孩子的父母已經死了,他無依無靠沒人收留,叫我們回來抱他回去。你看我們的酋長多慈悲。」孩子哭道:「酋長好凶,我不跟他。」那酋長遠遠發話道:「那僧人是誰?你們和他說什麼?趕快把那孩子抱回來。咱們還要去別的地方討債。」原來那酋長是想將孩子搶回去給他的兒子做僕人。

晦明禪師搶先將孩子抱起,說道:「這孩子是我的徒弟,你們饒了他吧!」那兩個兵丁喝道:「好大的膽,敢跟我們的酋長搶人。你放不放手?」晦明禪師垂首說道:「阿彌陀佛!」那兩個兵丁見晦明禪師不理睬他們,勃然大怒,一左一右,伸拳踢腿,晦明禪師將孩子抱在左手臂彎,又唸了聲「阿彌陀佛!」兩個兵丁拳腳打到他的身上,如擊敗革。祗聽得「蓬蓬」兩聲,兩名健卒都給彈到一丈開外。還幸是晦明禪師一念慈悲,要不然這兩人還要手斷腳折。

這一下,大出孟薩思酋長的意外,怔了一怔,大聲喝道:「把他擒下!」孟薩思身邊有個穿著大紅僧衣的喇嘛,朝著一個漢人裝束的同伴說了幾句,忽然叫道:「酋長且慢,這僧人頗有來歷,待我問他!」越眾而出,霎眼之間,已搶在眾兵丁的前頭,大聲叫道:「呔,你這僧人是從那兒來的?快快報上名來!」

晦明禪師道:「遊方野僧,無名無姓,大師,你高抬貴手!」那紅衣喇嘛驀然怪笑,朗聲說道:「你當我不知道你嗎?你是岳鳴珂,是也不是?」晦明禪師吃了一驚,看那紅衣喇嘛一眼,卻不認得,便道:「大師,你別跟我開玩笑了,天寒地凍,孩子又冷又餓,我急著要回山去了。」

那紅衣喇嘛大聲喝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別以為做了和尚,便可逃過。你快把熊蠻子的兵書交出,要不然佛爺今日便要替你超度了!」晦明禪師一聽,吃驚更甚,心道:這凶僧怎知熊經略的兵書曾付託給我?可是你祗知其一,不知其二,兵書早已交給玉羅剎了。這凶僧既問兵書,料是奸黨,看來我今日可要大開殺戒了!

那紅衣喇嘛又喝道:「岳鳴珂你說不說?」晦明禪師又念了句:「阿彌陀佛!」說道:「貧僧祗知持戒修禪,厭聞殺戒,那會有什麼兵書?」紅衣喇嘛叫道:「好,不到黃河你心不死,不叫你知道佛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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