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無意留名 少年求庇護 懺清遺恨 公子苦相尋

那少年身受重傷,疲倦不堪,跌下馬後,爬不起來。客娉婷將他扶起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那少年道:「你這小妞兒好囉唆,你願救我,就快把鐵飛龍叫出來,你若不願救我,就請將我身上的佩刀拔出來給我!」客娉婷不知他是什麼來歷。本想問個清楚,如今看出他受了重傷,憐憫之心油然而生。

村子外馬鈴之聲又隱隱傳來,少年叫道:「來不及了,把佩刀給我!」客娉婷道:「你要它做什麼?」那少年道:「我寧死也不落在奸人之手!」客娉婷心道:「這少年直率可喜,而且寧死不辱,看來不是壞人。」毅然說道:「好,我救你!」馬蹄聲來得更近。客娉婷將那少年一把抱起,放在路旁麥田裏的一個枯草堆中。客娉婷一生從未這樣接觸過男子,那少年身子又重,壓得她胸口透不過氣。好不容易將他掩藏好了,追兵已進入村口。客娉婷也算精細,急把外衣脫下,塞入草堆,雙手在泥土上一抹,把血跡混合。

片刻之後,追兵已到,來的是五名騎客,好像是公差的樣子,為首的問道:「喂,小姑娘,你可見有一個受傷的少年,騎馬在這裡經過嗎?」客娉婷道:「見著的!他向前面跑了!」一手指鐵家莊的方向。少年那匹馬,本來受了好幾處箭傷,沿途滴下馬血。那幾名騎客看了一陣,忽然問道:「前面是鐵家莊嗎?」

客娉婷道:「不錯,那少年進入鐵家莊了。」

五名騎客一齊下馬,交頭接耳商議一陣,一人道:「鐵飛龍脾氣古怪,不能問他硬要。」一人道,「我們五兄弟難道鬥他不過,咱們先禮後兵,叩莊索人。」又一人搖了搖頭,表示很不同意。這幾人商議之時,客娉婷站在路邊,凝神靜聽,目不轉瞬。

一名騎客突然如有所悟,邁前兩步,磔磔笑道:「喂,你是什麼人?」客娉婷道:「我是農家女子,一早出來拾草的。」那人道:「你不是鐵家莊裏的嗎?」客娉婷答道:「我是附近村子的。」客娉婷自到了鐵家莊後,洗淨鉛華,改成村女打扮,俊俏的臉上又有泥污,誰也想不到她在不久之前,還是一個比公主更華貴的女人。

可是這名騎客江湖閱歷甚深,看了一陣,哈哈笑道:「咱們跑遍天南地北,幾乎給這小妞兒蒙騙過去。來,你們瞧——」伸手一指,說道:「你們瞧,她面有泥污,身上這件緊身棉襖,可光鮮得很哩!說話又這樣清楚利落,那裏是什麼農家女兒!」

客娉婷心中一震,祗聽得那人喝道:「快說,你把他藏到那裏去了?他是萬惡不赦的強盜,你敢把他收藏,你的小命還想要嗎?」客娉婷道:「什麼強盜,我不知道。」那人大喝一聲,上前要捉客娉婷。另一人道:「不可造次,問她是鐵飛龍的什麼人?」那人道:「鐵飛龍的女兒早已死了。又沒有收女徒弟,我料她是盜黨!」腳步不停,伸手便抓!

客娉婷回身一閃,那人叫道:「嚇,好快,好俊的身法,居然是會家子呢!」客娉婷這一出手,五名騎客全都動容,知道她絕不是什麼普通的農家姑娘了。

和客娉婷動手的那名騎客武功甚是不弱,使的是北派劈掛掌,手腳起處,全帶勁風。可是客娉婷得的是紅花鬼母的真傳,紅花鬼母當年以一拐雙掌,縱橫江湖,武功非同小可,掌法剛柔並濟,勁力內藏,厲害之極。客娉婷雖然火候未到,可是掌法使開,迴環滾斫,那名騎客已是應付為難。

觀戰的一名騎客道:「這小妞兒準是盜黨無疑,咱們上啊。」這五名騎客都是陝西總督陳奇瑜帳下的武士,奉命追蹤那個少年的。可是這五名武士的來歷又有不同,其中三名原是陝西的盜首,被陳奇瑜招安過去的。另兩名則是東廠的樁頭,外調到陝西總督軍中,協助緝匪的。

和客娉婷動手的這人,便是受招安的盜首之一,和他同受招安的兩個同伴見狀不佳,拔了兵器,雙雙躍出,那兩名東廠樁頭,瞧了一陣,卻凝身不動,彼此對視,面有詫異之容。

客娉婷獨戰三名武士,卻也不懼,雙掌交錯,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凌厲之中見綿密,斫截之中雜點穴,三名武士,拚力圍攻,又鬥了五七十招,兀自未分勝負。

可是客娉婷究竟是初出道的雛兒,久戰不下,氣力不支,掌法轉亂,敵人圍攻更緊,一刀一鞭雙掌,配合呼應,著著進迫。客娉婷汗透衣裳,面上的泥污,也給汗水沖掉了。

激戰中客娉婷一個疏神,冷不防給敵人的鞭梢在肩頭上掃了一下,痛得「哎喲」一聲叫了起來,原來動手的那名敵人哈哈笑道:「你這女匪還不降順?快快招供!」客娉婷叫道:「爹,快來啊!有人欺負你的女兒呀!」那三名武士怔了一怔,喝道:「鐵飛龍是你的什麼人?」客娉婷道:「是我的爹,怎麼樣?」三人哈哈大笑,齊道:「你還來矇混我們,你想嚇唬我們,真是笑話!」圍攻更緊!

草堆裏忽然窸窸窣窣的亂響,那受傷的少年爬了出來,大聲叫道:「不關她的事,我在這兒,你們將我帶去,把她放開。」

這一來,大出眾人意外,那三名武士發一聲喊,捨了客娉婷,上前捕捉「正點」,客娉婷呆了一呆,忽地裏又聽得有人叫道:「你不是宮主嗎?喂,龍老二,且慢動手,這位姑娘是奉聖夫人的千金!」

這兩個東廠樁頭,外調之前,曾在內庭執役,那時客娉婷在宮中尊榮之極,兩人職位低微,還沒資格和她親近。但雖然如此,他們也曾見過幾次。適才初遇之時,他們萬料不到客娉婷便是這個村女,後來汗水沖掉了客娉婷面上的泥污,他們才認得出來。趕忙大叫「宮主」!

這一來,那三個和客娉婷對敵的人吃驚不少,收了兵器,嚇得呆了。那受傷的少年也極為驚奇,怔了一怔,忽然叫道:「什麼,你是客氏的女兒。你,你為什麼救我?我不領你的情,你們把我拿去!」

客娉婷心痛如絞,想道,「原來江湖上的好漢,如此憎恨我的母親。」那兩個東廠樁頭施了一禮,恭敬說道:「宮主,這人是和朝廷作對的叛徒,是魏宗主所要捕捉的犯人,請你將他交給我們帶回!」客娉婷斥道:「滾開,這人我留下了,你們要人,叫魏忠賢親自來要!」

那先前和客娉婷對敵的三人驚魂稍定,不約而同想道:「這回糟了,她是客氏的寶貝女兒,今次被我們所傷,回宮一說,我們死罪難饒,反正是死,不如將她殺了滅口。」那用皮鞭掃傷客娉婷的武士雙眼一睜,驀然喝道:「胡說,她那裏是什麼宮主,天下盡有相貌相同之人,若然她是宮主,豈有遠離深宮,獨處荒村的道理!」此言一出,那兩個東廠樁頭也立刻會意,正自猶疑不決,不知是助同伴殺她滅口的好,還是救護她好。那三人已發一聲喊,又揮刀掄鞭,上前撲攻。

小道上人影一閃,鐵飛龍如飛奔到,鬚眉倒豎,怒喝道:「誰敢欺負我的女兒?」聲到人到,聲似奔雷,掌如駭電,那三人剛想抵擋,鐵飛龍左右開弓,雙掌一震,右足疾踢,雙掌一腳,把三個敵人全都打倒。那兩個東廠樁頭急叫道:「鐵老英雄,不關我們的事!」鐵飛龍問道:「他們沒有動手嗎?」客娉婷道:「沒有,饒他們吧!」鐵飛龍喝道:「她是我的女兒,你們要找宮主,到別處去找,以後你們若再給我撞到,我立刻打斷你們的狗腿!」鐵飛龍不知他們是追捕犯人,還以為他們是找客娉婷來的。

那兩個東廠樁頭抱頭鼠竄,急急奔逃。客娉婷微微笑道:「爹,他們不是找我來的。他們是追捕這位少年客人來的。」鐵飛龍隨著客娉婷所指,瞥了一眼,道:「我還以為他是被你打傷的呢。咦,你是誰?你不是以前和王照希一道的傻小子嗎?」那受傷的少年早想出聲,可是插不了口,見他一問,這才傻虎虎的笑道:「是呀,你老人家好記性,我是白敏,我的師妹曾在你的寶莊住過。」鐵飛龍記不起他的名字,脫口叫他做「傻小子」,見他笑嘻嘻的自認,不禁笑道:「老了,記性不好了,你別見怪,喂,你是怎麼受傷的?說給我聽!」

白敏道:「照希兄叫我來拜候你老人家。」鐵飛龍詫道:「他輔助闖王,軍務繁忙,居然還惦記著我這個老頭兒嗎?」白敏道:「他不是專為你老人家才叫我來的,他是要我順道過訪,咳,說來話長……」鐵飛龍見他說話不加掩飾,心中甚喜。客娉婷道:「爹,你看他傷成這個樣兒,將他扶回家中,讓他好好歇過之後再說吧。」鐵飛龍哈哈笑道:「是我老糊塗了,你比我通達人情得多。不過他的傷雖然看來厲害,卻不緊要,他受的祗是箭傷刀傷,損了一些皮肉骨頭,我包他在五天之內,便能治好。」

白敏身體壯健,在鐵家莊養了三日便能走動,客娉婷長處宮中,接觸到的多是虛偽小人,見了他後,很歡喜他真誠老實的性格,和他談得甚歡。鐵飛龍心中暗笑,想道:「真是人結人緣,娉婷這樣嬌生慣養的姑娘,居然會歡喜個傻小子。」

白敏將他受傷的經過說出,原來李自成躲進秦嶺之後,經過幾年休養生息,實力大增。而陝西、山西兩年遺留下的義軍,這幾年來也頗有發展,李自成計劃重回陝西,再西出潼關以爭天下,因王照希是以前陝北各路大盜總頭領王嘉胤的兒子,因此將聯絡山西、陝西兩省義軍的重要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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