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糜爛嘆宮闈 英雄氣短 蜩螗悲國事 俠士心傷

楊焜道,「世兄留神應對。」卓一航道:「謝大人關照。」隨內監走過長廊,進入養心殿內,祗見皇帝斜倚床上,面有笑容,卓一航匍伏朝拜,常洛道:「免禮。賜坐。」內監端過一張椅子,卓一航側身坐了,朝皇帝一望,只見他面發紅光,毫無病容,不禁大吃一驚,要知泰昌皇帝(光宗年號)得病已久,即算真的是仙丹妙藥,也難藥到病除。而今吃了一粒紅丸,就居然紅光滿面,若非迴光返照,就是那紅丸是用極霸道的藥所煉,能暫收刺激之功,然終屬大害。卓一航隱憂在心,卻不敢說出。

常洛道:「我昨日已知你來,但病魔未去,不便召你。幸得李可灼進了兩粒紅丸,真真是藥到病除,要不然今日也還未能見你。你看我的氣色如何?」言下甚為得意,卓一航不敢直陳,祗好說道:「皇上鴻福齊天,氣色好極了。但久病之後,還須珍攝。」

常洛喝了一盞鹿血,又道:「你的事情,石浩已經告訴我了。李周二位欽差也已經安全回京。他們都很感激你呢。」卓一航道:「暗算二位欽差的人祗恐背後有權勢者撐腰。」服侍皇帝的太監橫了他一眼,卓一航道:「萬歲初癒,我本不該說這些話令皇上擔心……」常洛面色一沉,對內監道:「你到翠華宮叫李選侍來。」內監垂手退下。常洛一笑說道:「卓先生深謀遠慮,洞察機微,朕正想仰仗先生臂助。」卓一航心中一動,祗聽得皇帝續道:「你莫不是疑心魏忠賢麼?」卓一航道:「臣一介布衣,不敢妄論朝政,但廠衛付之閹人,祗怕太阿倒持,宦官之禍不可不防。」常洛道:「本來你被陷害的事,我早想徹查,但祗恨登極之後,便纏綿病榻。」卓一航道:「個人的冤枉算不了什麼,國家大事要緊。」常洛道:「所以我請你來。魏忠賢其實不忠不賢,我那有不知道之理。祗是他掌握東廠,宮中侍衛全聽他調度,也不能行事草率。待朕病好臨朝之後,當再圖之。」卓一航默然無語。皇帝忽道:「卓先生可肯留在宮中麼?」

卓一航道:「微臣孝服未滿,不敢伺候明君。」常洛笑道:「我不是要你做官,你替我在宮中教教太子如何?由校今年十七歲了,還是頑劣不懂人事。」卓一航想起祖父遺言,正將推辭,常洛已抓筆來,在床前的小茶几上寫了聖旨,用了玉璽,卓一航不便攔阻,正自心急,常洛將詔書遞過,道:「你明日可到內務府去報到,叫他們替你安排住所。」卓一航接過詔書,先跪下謝恩,然後說道:「微臣還是不敢接旨。」常洛訝道:「你還有什麼為難之處?」正說話間忽然「哎喲」一聲,門外的侍衛紛紛搶進,常洛呻吟道:「不關他的事,叫李可灼來!」面上紅筋隱現,頹然倒在床上。

卓一航料得不錯,常洛第一次服的紅丸果是少林寺的小還丹,第二次服的卻是假藥。原來胡邁和孟飛都是李可灼的門客,胡邁粗曉武功,孟飛則是個專造假藥的江湖騙子,二人在少林寺訛詐,騙了兩粒小還丹,其中一粒胡邁當場放入口中,卻並未嚥下,事後吐了出來,交給孟飛化驗,孟飛自作聰明,胡猜小還丹的配藥成份,製了幾粒。李可灼據以為寶,獻給皇帝,終於釀成了明史上「紅丸」一案。

卓一航見常洛甚為痛苦,黃豆般的汗珠顆顆滴下。正自心急,忽聞得養心殿外有叱吒追逐之聲,侍衛長一躍而出,喝道:「誰敢驚動聖駕!」

再說岳鳴珂悠悠醒轉,發現自己竟是處在華麗絕倫的房間之中,靜坐一陣,神智暫復,疑幻疑夢。忽然在對面牆上懸著的建昌寶鏡裏,照見自己已換了一套睡衣,猛然想起自己出來時原帶有佩劍,游目四顧,不但自己原來的衣裳不見,連佩劍也不見了。須知岳鳴珂這把劍,乃他師父在天山所煉的兩把寶劍之一,神物利器,突然不見,如何不驚。急忙起來尋覓,剛剛下得床來,對面牆上的大鏡忽然慢慢移開,縷縷暗香,瀰漫室內,鏡後竟是一道暗門,一個美婦人輕輕的走了出來,格格笑道:「你醒來了?」

岳鳴珂道:「你是誰?為什麼把我的寶劍偷了?」那美婦人笑道:「寶劍,什麼寶劍值得大驚小怪?我這裡的寶物多著呢,你要多少?」隨手打開一個抽屜,祗見寶氣珠光,耀眼生纈。裡面堆滿了珊瑚寶石,翡翠珍珠。美婦人以為岳鳴珂必定驚訝,那知岳鳴珂說道,「這些東西再多十倍也比不得我的寶劍!」美婦人輕蔑一笑,道:「寶劍算得什麼!你喜歡寶劍,我這裡有的是!你祗要乖乖聽我的話,你要什麼便有什麼。」岳鳴珂道:「你到底是誰?」美婦人又笑道:「你瞧這裡可像人間所在?」岳鳴珂輕咬舌頭,隱隱生痛,情知不是作夢,便道:「難道你這裡是廣寒仙府不成?」美婦人笑道,「也差不多!」說著挨近身來,香氣越發濃郁。

岳鳴珂心神一盪,祗覺這香味十分奇怪,吸入鼻端,醉魂酥骨,漸漸面紅耳熱血脈僨張。岳鳴珂心道:「莫非是遇了邪魔,來試我的定力?」盤膝一坐,又運起功來。那美婦人挨著岳鳴珂身子,用手指撥他眼皮,岳鳴珂祗是不理。美婦人笑道:「你又不是和尚,打坐作甚?」岳鳴珂仍然不理。美婦人又笑道:「我聞有道高僧,目不迷於五色,耳不惑於五聲,你不敢張開眼睛,怎麼能做高僧?」岳鳴珂心頭一震,益發懷疑她是妖邪,心中想道:「我雖未聞大乘佛理,但鏡明長老說我頗有慧根,也曾傳過我明心見性的真言。我倒要試試自己的定力。」倏的張開眼睛,眼觀鼻,鼻觀心,氣聚丹田,行起吐納之道。那美婦人見他若無其事,也是頗為奇怪,索性把身子湊了上來,向他噓氣,岳鳴珂試運「沾衣十八跌」的功夫,鼓氣一彈,那美婦人「哎喲」一聲,跌落床下,嬌嗔罵道:「你用什麼妖術?」

岳鳴珂試用了「沾衣十八跌」的功夫,試出那美婦人絲毫不懂武功,不覺說道:「啊,原來你不是妖邪!」美婦人怒道:「你才是妖邪!」忽又回嗔作笑,道:「你是進京考武的舉子麼?」岳鳴珂心念一動,忽道:「你說你有許多寶劍,請借一把來瞧。」美婦人稍現猶疑,隨即笑道:「諒你也不敢殺我。我就讓你開開眼界。」隨手在牆上一按,打開一道暗門,乃是一個壁櫥,裡面懸有十來口劍,岳鳴珂一眼瞧去,並無自己的游龍劍在內。祗聽得那美婦人道:「這裡的劍,隨便那把都要比你的好,你服了吧?」岳鳴珂突然一躍而起,在壁櫥裏抽出一把劍來,祗見寒光閃閃,冷氣森森,美婦人道:「如何?是不是比你的劍好?快些掛回去吧!」

岳鳴珂吃了一驚,這把劍形狀奇古,劍柄銅色斑斕。怕不是千年以上的寶劍?細細一看劍柄上鐫有「龍泉」二字,猛然想起師父曾論古今寶劍,他說:「游龍斷玉雖是五金之精所煉,但比起古代的干將、莫邪、魚腸、龍泉、天虹、巨闕、純鉤、湛盧等劍,那還是遠遠不及。」岳鳴珂當時曾問及這八把古代寶劍的下落,師父道:「聽說龍泉、巨闕、湛盧三劍自唐代起就流入宮中,其他五把卻是不知下落。」這樣說來,難道這裡竟是宮中禁地?稗官野史上說唐代的公主喜歡擄美男子入宮享受,難道這種宮闈穢史重現於今日?正思量間忽聽得牆壁有人敲了幾下,其聲急促。美婦人道:「把劍掛上!」岳鳴珂把劍一指,猛然喝道:「你是何人!從實道來!」美婦人玉顏變色,把手一按,壁櫥隱沒,岳鳴珂一步步迫近,美婦人在牆上一靠,暗門倏開,裡面跳出兩人來,美婦人卻從暗門逃出去了!

從複壁中跳出的兩人,手中都提著兵器,其中一人正是用迷煙噴翻自己的黃衣漢子。岳鳴珂大怒,一劍刺去,那人把手一揚,射出三枚彈子,一出便自行炸裂,噴出濃煙。岳鳴珂早有防備,忍著氣絕不呼吸,手中劍迅若驚飆,一劍刺到那人咽喉,猛然想起,此地若是禁苑,此人便是宮中侍衛,劍把一縮,右邊那人一鐺打來,岳鳴珂反手一撈,將他的兵器夾手搶過,「砰」的一腳踢開房門,往外便闖。

那兩人絕料不到他剛剛醒轉,武功還有如此厲害,怔了一怔,急忙擊掌呼援。岳鳴珂一出房門,七八名衛士四邊圍上,岳鳴珂不願傷人,橫劍四面一掃,但聽得一陣斷金戛玉之聲,七八條兵刃都給截斷,龍泉寶劍的威力果然大得驚人!有人喝道:「你這小子偷了宮中的寶劍,闖得出去也是死罪,不如趕快棄劍投降,我們可以偷偷放你出去。」岳鳴珂心想:事已至此,不如我就攜劍去見皇上,拼著一死,也要把此事查明,主意打定,手中劍又一個旋風疾舞,把衛士們迫出一丈開外,縱身跳上屋頂。

皇宮殿宇全是用黃色的琉璃瓦所蓋,岳鳴珂飛身直上,祗覺滑不溜足,四面一望,但見殿宇連雲,鱗次櫛比,岳鳴珂先前尚有些疑惑,此時知道確是皇宮無疑,一時百感交集,想不到宮中腐敗竟至如斯,自己與熊經略在邊關苦戰,祗恐也是無補於事了。

那幾名被削斷了兵刃的衛士,見岳鳴珂十分厲害,不敢來追,祗是在下面大聲吆喝。岳鳴珂認定前門的華表,發足狂奔,琉璃瓦面,雖然滑不溜足,但他輕功卓絕,腳尖微點,便即飛起,居然如紫燕掠波,毫無沾滯!

但皇宮極大,殿宇何止千間,他剛掠過幾座瓦面,下面一聲吆喝,一人跳了上來,竟然是應修陽!岳鳴珂心道:罷了,罷了!這樣的奸人居然也混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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