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情逾金堅

福盛老店是個很舊式的客棧,屋子已很陳舊,李明生「夫婦」就住在最後面的一個小跨院裏。

楚留香發現他們住的屋門不但關著,連窗子也是緊緊關著的,雖然是白天,他倒卻像是還躲在房裏睡大覺。

這兩人究竟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

楚留香問道:「他們沒有出去?」

小禿子道:「沒有出去,從昨天晚上起,這裡一直都有人守著的。」

楚留香目光一轉,忽然大聲道:「李兄怎會到這裡來了,就住在這裡麼?」

他一面說著話,一面已走過去,用力拍門,喚道:「開門!」

房子裏立刻「窸窸窣窣」響起一陣穿衣服的聲音,過了很久,才聽到一個人懶洋洋的道:「是誰?你找錯門了吧?」

楚留香道:「是我,張老三,李兄難道連老朋友的聲音都聽不出了麼?」

又過了半晌,那扇門才「呀」的開了一線,一個面色蒼白,頭髮凌亂的少年人探出半個身子來,上上下下瞧了楚留香一眼,皺眉道:「你是誰?我不認得你!」

那少年面色變了變,身子立刻縮了回去,但他還沒有將門關上,楚留香的腿已插了進去,輕輕一推,門就被推開了。

那少年被推得踉蹌後退了好幾步,怒道:「你這人有毛病麼,想幹什麼?」

楚留香微笑道:「我想幹什麼,你難道還不明白?」

屋裏還有個套間,門沒有關好,楚留香一眼掃過,已發現床上躺著個人,用棉被蒙著頭,卻露出一隻眼睛偷偷的瞧,床下擺著雙紅繡鞋,旁邊的椅子上還堆著幾件粉紅緞子的衣裙。

那少年面上更連一點血色都沒有了,搶著想去將這扇門拉上,但是楚留香身子一閃,已擋住了他的去路,笑道:「我既已找著了你們,再瞞我又有何用?」

那少年顫聲道:「你……你可是曹家派來的?」

楚留香皺了皺眉,道:「曹家?」

那少年突然「噗」地跪了下去,哭喪著臉道:「小人該死,只求大爺你放我們一條生路……」

床上那女子忽然跳了起來,長得果然很年輕,很妖嬈,卻很潑辣,身上只穿著件很薄的褻衣,幾乎完全是透明的,連大腿都露了出來,但她卻完全不管,衝到楚留香面前,兩手叉著腰,大聲道:「你既然是曹家派來的,那就更好了,你不妨回去告訴曹老頭,就說我已跟定了小謝,再也不會回去受他那種活罪,我雖然帶了他一匣首飾出來,但那也是他給我的,再說我一個黃花閨女跟了他好幾年,拿他幾文臭錢又有什麼不應該,你說……你說……有什麼不應該?」

她說話就像爆蠶豆似的,別人簡直插不上嘴。

楚留香怔住了,實在有些哭笑不得。

他現在已知道自己找錯了人,這少年並不是葉盛蘭,而是「小謝」,這少女更不是他想像中的那人。

看來她只不過是「曹家」的逃妾,看上了「小謝」,就捲帶了細軟,和小謝雙雙私奔到這裡來。

他們知道曹老頭不肯就此甘休,自然躲著不敢見人。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喃喃道:「清官難斷家務事,但你們若真的想好好過日子,就該想法找些正當事做,怎麼能整天關起門來睡覺。」

「小謝」的臉紅了,頓首道:「是,是,是,小人一定聽大爺的吩咐,從此好好做人。」

楚留香已走出了門,卻還不肯放心,忽又回頭來問道:「你們既是京城來的,可知道一個叫葉盛蘭的麼?」

小謝道:「葉盛蘭?大爺說的可是大柵欄,『富貴班』裏那唱花旦的小葉?」

楚留香的心已跳了起來,卻還是不動聲色,道:「不錯,我說的就是他!」

小謝道:「我前兩天還看到過他。」

楚留香趕緊問道:「在那裏?」

小謝道:「他好像就住在前面那條『青衣巷』,是第幾家門小人卻沒看清,因為他好像有點鬼鬼祟祟的,連人都不敢見。」

他只顧說別人,卻忘了自己,等他說完話,再抬起頭來,面前的人忽然不見了。

※※※

楚留香又是興奮,又覺有趣。

他猜的果然不錯,葉盛蘭果然就躲在這松江城裏,但他卻未想到葉盛蘭是個唱戲的。

青衣巷是條很長的巷子,最少有一百多戶人家,葉盛蘭究竟住在哪一家裏?小禿子拍著胸脯,說是用不著兩個時辰,他就能打聽出來。

這時天已快黑了。

楚留香找了家館子,結結實實的大吃了一頓,就去找石繡雲,他告訴自己這是為了正事,而非為了私情。

他自己是否真心說的這句話呢?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石繡雲的家,是一棟很小的屋子,顯然最近才粉刷一新,連那兩扇木板門也是新油漆的。

石繡雲正在院子裏趕雞回籠。

她穿件粗布衣服,頭髮也沒有梳好,赤著足穿著雙木屐,正是「屐上足如霜,不著鴉頭襪」,雖然蓬頭粗服,看來卻別有一種風情。

楚留香在竹籬外,悄悄的欣賞了半天,才輕輕喚道:「石姑娘,石繡雲。」

石繡雲一驚,抬頭,瞧見了他,臉忽然飛紅了起來,話也不說,扭頭就走,飛也似的跑了回去。

楚留香只有等。

等了半天,石繡雲才出來,頭已梳好了,衣服也換過了,又穿起了那雙水紅色的新繡鞋。

楚留香笑了,輕聲道:「你這雙鞋子好漂亮。」

石繡雲臉忽然又飛紅了起來,咬著嘴唇,跺著腳道:「你要來,為什麼也不先說一聲。」

楚留香道:「我本來想明天來的,可是今天晚上我又非來不可。」

石繡雲垂著頭,弄著衣角,道:「為什麼?」

楚留香道:「你二嬸呢?」

石繡雲偷偷看了他一眼,道:「她起得早,現在已睡了。」

楚留香道:「你能出來嗎?」

石繡雲道:「這麼晚了,叫我出去幹什麼?」

她呼吸似已有些急促,但聲音已有些發抖,楚留香只覺心裡一陣蕩漾,忍不住自竹籬間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好燙。

石繡雲著急道:「快放手,被我二嬸看到,小心她打斷你的腿。」

楚留香笑嘻嘻道:「我不怕,她反正已經睡了。」

石繡雲道:「你……你……你……你不是好人,我偏不出去,看你怎麼樣?」

楚留香道:「你不出來,我就不走。」

石繡雲眼睛瞟著他,輕輕嘆了口氣,道:「你真是我命裏的魔星,我……」

突聽屋子裏有人喚道:「繡雲,你在跟誰說話?」

石繡雲緊張道:「沒有人,只不過是條野狗。」

她又瞟了楚留香一眼,自己也忍不住噗哧一笑,在他手上重重擰了一把,恨恨道:「我一看到你,就知道要倒霉了。」

她一扭腰跑了出來,楚留香望著她飛揚的髮絲,心裡只覺甜絲絲的,就彷彿又回到遙遠的少年時,他和鄰家的小女孩偷偷約會晚上去湖邊捉魚,魚兒雖始終沒有捉到,卻捉回了無數的甜笑。

石繡雲已走出了門,不肯過來。

楚留香忍不住過去抱住了她,輕輕咬了她一口。

石繡雲嬌嗔道:「你……你幹什麼?」

楚留香笑道:「你剛剛不是說我是條野狗麼,野狗本就會咬人的。」

石繡雲咬著嘴唇道:「你不但是條野狗,簡直是條小瘋狗。」

楚留香忽然「汪」的一聲,張開了大嘴。

石繡雲嬌笑轉身逃了出去,楚留香就在後面追。

天上星光閃爍,天地間充滿了溫柔,田裏金黃的稻子在晚風中起伏著,彷彿海浪。

誰說生命是杯苦酒?

※※※

石繡雲似已笑得沒有力氣了,跑著跑著,忽然倒在糧倉旁的草堆上,不停的喘息著,輕輕喚道:「救命呀!有瘋狗要來咬人了。」

楚留香「汪」的一聲,撲了過去,抱住了她,笑道:「你叫吧!沒有人會來救你的,我要先咬掉你的鼻子,再咬掉你的耳朵,再咬破你的嘴……」

石繡雲嚶嚀一聲,想去推他,怎奈全身都已發軟,哪有半分力氣,只有將頭埋入他懷裏,求饒道:「饒了我吧!下次我再也不敢……」

她這句話沒有說完,因為她的嘴唇已被咬住。

在這一剎那間,她全身都崩潰了,只覺一個人在往下沉落,堅實的大地似已變成了溫柔的湖水。

她的人正在往湖心沉落……

星光彷彿正在向他們眨著眼,晚風似在輕笑,連田裏的稻子都低下了頭,不好意思再看了。

生命原來是如此美好。

也不知過了多久,楚留香忽然站了起來,柔聲道:「時候已不早了,我們走吧!」

石繡雲軟軟的躺在草堆上,星眸如絲,道:「還要到那裏去?」

楚留香道:「我要帶你去看樣東西,你看到之後,一定會很驚奇的。」

※※※

石繡雲伏在楚留香背上,就好像騰雲駕霧一樣。一重重屋脊,一棵棵樹木,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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