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章 天下第一

每個人心情都突然開朗了起來。

現在,他們雖然還處於絕地,可是只要有光明,就有希望。

每個人臉上都有了神采!

只有「她」是例外。

「她」躲在岩石後的陰影中,身子蜷曲著,面上的黑巾還是不肯掀起。

她竟似對陽光很畏懼。難道她已無法接受光明?

胡鐵花盯著她,突然冷笑道:「一個人若沒有做虧心事,又何必躲著不敢見人?」

張三道:「你在說誰?」

胡鐵花冷冷道:「我說的是誰,你當然明白!」

張三又笑了,道:「原來你是在吃醋,只不過吃的是乾醋、飛醋。」

胡鐵花道:「你放的是屁,乾屁、飛屁。」

張三大笑道:「原來屁也會飛的,這倒少見得很,你放個給我瞧瞧如何?」

胡鐵花道:「你瞧不見的,它就在你嘴裡。」

聽到他們說話的人,都忍不住想笑,只有她,卻在輕輕抽泣。

胡鐵花冷笑道:「要哭就大聲哭,要笑就大聲笑,這樣活著才有意思。」

張三道:「你說話最好客氣些。」

胡鐵花道:「我說我的,關你屁事!」

張三嘆了口氣,喃喃道:「原來你也是隻瞎了眼的蝙蝠。」

胡鐵花怒道:「你說什麼?」

張三道:「你本該早就能看出這位姑娘是誰的,就算看不出,也該想得到。」

他又嘆了口氣,道:「現在我才知道世上最可怕的情感不是恨,而是愛。因為有了愛才有嫉妒,它不但能令人變成獃子、瘋子,還能令人變成瞎子。」

※※※

胡鐵花真的呆住了,眼睛還在盯著她。

「東三娘!」

胡鐵花的臉一直紅到耳根,吃吃道:「我又錯了……我真他媽的是個大混蛋。」

他常常會做錯事,但每次他都能認錯。

這就是他最大的長處。

所以大多數人都覺得他很可愛。

張三苦笑道:「任何人做錯事都一定要挨罵;奇怪的是,只有你這個小子做了錯事,別人連罵都不捨得罵你!」

胡鐵花根本沒聽見他是在說什麼,喃喃道:「點火的若不是她,是誰呢?」

張三道:「這件事我也真不明白……莫非竟是華真真?」

高亞男一直沒有說話,只是冷冷的瞅著胡鐵花。

胡鐵花似已忘記了她。

這片刻之間,發生的事實在太多了,誰也不會注意到別人。

何況,「嫉妒」確實可以令人的眼睛變瞎,頭腦發昏。

此刻高亞男突然道:「絕不是華真真。」

張三道:「可是……」

高亞男不讓他說話,又道:「她就是兇手,怎麼可能反來幫我們?」

張三這才有機會將那句話說完,道:「可是華真真的人呢?」

高亞男恨恨道:「她一定還躲在什麼地方,等著害人。」

張三默然半晌,道:「莫非是金姑娘?」

胡鐵花道:「也不是,她沒有那麼高的武功。」

張三道:「但她的人也不見了。」

胡鐵花突然跳了起來,道:「我進去瞧瞧。」

張三道:「你去找她?」

胡鐵花大聲叫道:「你以為我只記得女人?老臭蟲一個人在裡面,不但要對付原隨雲,還要對付華真真,我怎麼還能在這裡耽下去!」

※※※

胡鐵花已又衝了進去。

就算他明知那是地獄,他也會衝進去。

高亞男嘆了口氣,幽幽道:「他對別人都不太怎麼樣,為什麼對楚留香就特別不同呢?」

張三道:「因為楚留香若知道他在裡面有危險,也會不顧一切衝進去的。」

他也嘆了口氣,道:「這兩人實在是好朋友,我實在從來也沒有見過像他們這樣的朋友。」

高亞男道:「有時我也不明白,他們的脾氣明明一點也不相同,為什麼偏偏會變成這麼好的朋友,難道這也叫不是冤家不聚頭?」

張三笑了,道:「平時他們看來的確就像是冤家,隨時隨地都要你臭我兩句,我臭你兩句;但只要一遇著事,就可看出他們的交情了!」

高亞男嫣然道:「我看你也和他們差不多。」

張三的笑容突然變成苦笑,道:「但我現在還是舒舒服服的坐在這裡曬太陽。」

高亞男說道:「那隻因為楚留香已將這裡很多事托給你,受人之託,就要忠人之事,這才是真正的好朋友。」

張三凝注著她,嘆道:「看來你也不愧是他們的好朋友。」

高亞男目中似乎流露出一種幽怨之色,緩緩道:「不但是好朋友,也是老朋友。」

※※※

高亞男的確是胡鐵花和楚留香的老朋友。

情人雖是新的好,但朋友總是老的好。

張三沉默了很久,又道:「點火的人若不是華真真,也不是金靈芝,那麼是誰呢?」

高亞男道:「我也想不出。」

張三的額上又在冒汗,道:「我從頭到尾就根本沒有看到有那麼樣一個人,但我也知道一定有那麼樣一個人存在的……」

他擦了擦汗,喃喃道:「難道那個人是誰都看不見的麼?」

人,是有骨有血有肉的,只要是人,別人就能看見他。

世上絕沒有隱形人。

看不見的只有幽靈、鬼魂!

高亞男目光凝注著海洋,緩緩道:「若是真有個看不見的鬼魂在裡面,他們……他們……」

她沒有說完這一句話,因為連她自己都不敢再說下去。

※※※

群豪本都遠遠站在一邊,此刻突然有幾個人走了過來。

其中一人道:「我們也去瞧瞧!」

另一人道:「楚香帥為我們做了很多事,我們絕不能置身事外。」

高亞男卻搖了搖頭,道:「我想……各位還是留在這裡的好。」

一人道:「為什麼?」

高亞男沉吟著,忽然問道:「各位身上可帶得有引火之物麼?」

那人道:「沒有,只要是可以點得火的東西,在我們上岸前就全都被搜走了。」

一個瘦骨嶙峋的白髮老者嘆息著接道:「連老朽點水煙用的紙媒子他們都不肯放過,更何況別的?」

這老人一雙手又黃又瘦,有如枯木,牙齒已被薰黑,煙癮本極大,這兩天癮頭本已被吊足;不提起這「煙」字還好,一提起來,喉結上下滾動,嘴裡又乾又苦,簡直比沒飯吃還難受。

高亞男突然也嘆了口氣,道:「王老爺子德高望重,好好的不在家裏納福,卻偏偏要到這裡來受氣受罪,這又是何苦?」

白髮老人臉色變了變,乾咳了兩聲,道:「姑娘怎會認得老朽?」

高亞男淡淡地道:「鷹爪門享名武林垂七十年,江湖中人就算不認得王老爺子,只看王老爺子的這雙手,也該猜得出來的。」

這老人正是淮西「鷹爪門」的第一高手「九現雲龍」王天壽。二十年前已將掌門之位傳給了他的侄子王維傑,近年來已很少在江湖走動,見過他真面目的人本就不多,不想竟也在這裡露面了。

大家都忍不住轉過頭去瞧他幾眼。

王天壽怔了半晌,才乾笑了兩聲,道:「姑娘年紀輕輕,眼力卻當真不錯,當真不錯。」

張三看到這情況,才知道這些人雖然都是武林名人,彼此間卻各不相識,他們平時各據一方,見面的機會本不多。

但原隨雲安排請客名單的時候,顯然也花了番功夫,絕不將彼此相識的人同時請到這裡來,免得口音被人聽出。

王天壽也未想到自己的身份會被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揭破,心裡暗暗埋怨自己多嘴,正想找個機會走得遠些。

突見一個紫面虯髯的大漢自人叢中筆直走過來,一雙炯炯有光的眼睛直瞪著他,沉聲道:「原來那位『朱先生』就是王天壽王老爺子,這就難怪蝙蝠公子對『朱先生』也分外客氣了。」

王天壽皺眉道:「閣下是誰,倒眼疏得很。」

紫面大漢也不答話,又道:「王老爺子不在家納福,不遠萬里,趕到這裡,為的莫非就是蜀中唐門的那幾瓶毒藥麼?」

王天壽臉色又變了變,厲聲道:「閣下究竟是什麼人?」

紫面大漢冷笑道:「王老爺子也用不著問在下是誰,只不過在下卻想請教……」

高亞男突然笑道:「王老爺子畢竟是久已不在江湖走動了,連關東道上的第一條好漢『紫面煞神』魏三爺的異相都認不出來。」

王天壽仰面打了個哈哈,道:「原來是魏行龍魏三爺,當真是久仰得很,久仰得很……」

他笑聲突然停頓,一雙昏花的老眼立刻變得精光四射,也瞪著魏行龍,冷冷道:「久聞魏三爺多年豐收,如今已是兩家大馬場的東主,姬妾之美,江湖中人人稱羨,卻為何不在溫柔鄉裏納福,也要到這裡來受氣受苦呢?」

魏行龍臉色也變了,道:「這是在下的私事,和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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