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章 風波

船艄後當值掌舵的水手,什麼人也沒有瞧見。

那人影到哪裏去了?莫非躲入了船艙?

金靈芝轉了一圈,再折回。

胡鐵花還是獃獃的怔在那裏,連動都沒有動過。

金靈芝忍不住道:「你看到那個人了,是不是?」

胡鐵花道:「嗯。」

金靈芝道:「她是誰?」

胡鐵花搖了搖頭。

金靈芝道:「你一定認得她的,是不是?」

胡鐵花道:「好像……」

他只說了兩個字,立刻又改口,道:「我也沒有看清。」

金靈芝瞪著他,良久良久,才淡淡道:「她說話的聲音倒不難聽,只可惜,不是女人應該說的話。」

胡鐵花道:「哦,是麼?」

金靈芝冷冷地道:「有些人真有本事,無論走到哪裏,都會遇見老朋友……這種人若還要說自己寂寞,鬼才相信。」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她已扭過頭,走下船艙。

胡鐵花想去追,又停下,皺著眉,喃喃道:「難道真的是她?……她怎會在這裡?」

※※※

天已亮了。

那四間艙房的門,始終是關著的,既沒有人走進去,也沒有人走出來,更聽不到說話的聲音。

胡鐵花一直坐在梯口,盯著這四扇門。

他整個人都彷彿變得有些痴了,有時會微笑著,像是想到了什麼很開心的事,有時忽然又會皺起眉,喃喃自語:「會不會是她?……她看到了什麼?」

第一個走出門的,是張三。

在水上生活的人,就好像是魚一樣,活動的時候多,休息的時候少,所以起得總是比別人早。

他看到胡鐵花一個人坐在樓梯上,也怔了怔,瞬即笑道:「我還以為又不知道到哪裏去偷酒喝了,想不到你還這麼清醒,難得難得。」

胡鐵花道:「哼。」

張三道:「但你一個人坐在這裡發什麼怔?」

胡鐵花正一肚子沒好氣,幾乎又要叫了起來,大聲道:「你打起鼾來簡直就像條死豬,而我又不是聾子,怎麼受得了?」

張三上上下下瞧了他兩眼,喃喃道:「這人只怕是吃錯藥了……有些女人聽不到我打鼾的聲音,還睡不著覺哩。」

他手裏提著臉盆,現在就用這臉盆作盾牌,擋在面前,彷彿生怕胡鐵花會忽然跳起來咬他一口似的。

胡鐵花橫了他一眼,冷冷道:「你擋錯地方了,為什麼不用臉盆蓋著屁股?我對你的臉實在連一點興趣也沒有。」

張三道:「你倒應該找樣東西來把臉蓋住才對,你的臉簡直比屁股還難看。」

話未說完,他已一溜煙逃了上去。

跟著走出來的是楚留香。

他看到胡鐵花一個人坐在那裏,也覺得很驚訝,皺著眉打量了幾眼,才道:「你的臉色怎麼會這麼難看?」

胡鐵花本來已經火大了,這句話更無異火上加油,臉拉得更長,道:「你的臉好看!你真他媽的是個小白臉。」

楚留香反而笑了,搖著頭笑道:「看起來我剛好又做了你的出氣筒,卻不知是誰又得罪了你,還是張三?」

胡鐵花冷笑道:「我才犯不著為那條瘋狗生氣,他反正是見人就咬的。」

楚留香又上上下下瞧了他兩眼,沉聲道:「昨天晚上莫非出了什麼事?」

胡鐵花用力咬著嘴唇,發了好一會兒呆,忽然拉著楚留香跑上甲板,跑到船艙後,目光不停的四下搜索,像是生怕有人來偷聽。

胡鐵花說話一向很少如此神秘的。

楚留香忍不住又問道:「昨天晚上你究竟瞧見了什麼事?」

胡鐵花嘆了口氣,道:「什麼也沒有瞧見,只不過瞧見了個鬼而已。」

他一臉失魂落魄的樣子,倒真像是撞見了鬼。

楚留香皺眉道:「鬼?什麼鬼?」

胡鐵花道:「大頭鬼,女鬼……女大頭鬼。」

楚留香忍不住要摸鼻子了,苦笑道:「你好像每隔兩天要撞見一次女鬼,看上你的女鬼倒真不少。」

胡鐵花道:「但這次我撞見的女鬼是誰,你一輩子也猜不到。」

楚留香沉吟著道:「那女鬼難道我也見過?」

胡鐵花道:「你當然見過,而且還是很老的老朋友哩。」

楚留香笑了笑,道:「總不會是高亞男吧?」

胡鐵花道:「一點也不錯,就是高亞男。」

楚留香反倒怔住了,喃喃道:「她怎會在這條船上?你會不會看錯人?」

胡鐵花叫了起來,道:「我會看錯她!……別的人也許我還會看錯,可是她……她就算燒成灰,我也認得的。」

楚留香沉吟著,道:「她若真的在這條船上,枯梅大師想必也在。」

胡鐵花道:「我想了很久,也覺得這很有可能,因為她們的船也沉了,說不定也都是被原隨雲救上來的。」

楚留香道:「而且,她們的目的地也正和原公子一樣。」

胡鐵花道:「那老怪物脾氣一向奇怪,所以才會整天關著房門,不願見人。」

楚留香慢慢的點了點頭。

胡鐵花道:「原隨雲想必也看出她的毛病了,所以才沒有為我們引見。」

楚留香忽然道:「她看到你,說了什麼話沒有?」

胡鐵花道:「什麼也沒有說……不對,只說了一句話。」

楚留香道:「她說什麼?」

胡鐵花的臉居然也有點發紅,道:「她說,母老虎配酒鬼,倒真是天生的一對。」

楚留香又怔了怔,道:「母老虎?……母老虎是誰啊?」

胡鐵花苦笑道:「你看誰像母老虎,誰就是母老虎了。」

楚留香更驚訝,道:「難道是金靈芝?」

胡鐵花嘆了口氣,道:「其實她倒並不是真的母老虎,她溫柔的時候,你永遠也想像不到。」

楚留香盯著他,道:「昨天晚上,你難道跟她……做了什麼事?」

胡鐵花嘆道:「什麼事也沒有做,就被高亞男撞見了。」

楚留香搖頭笑道:「你的本事倒真不小。」

胡鐵花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吃醋的。」

楚留香笑道:「吃醋的只怕不是我,是別人。」

胡鐵花眨著眼,道:「你的意思是……她?」

楚留香笑道:「那句話裏的醋味,你難道還嗅不出來?」

胡鐵花也開始摸鼻子了。

楚留香道:「她還在吃你的醋,就表示她還沒有忘記你。」

胡鐵花長長嘆了口氣,道:「老實說,我也沒有忘記她。」

楚留香用眼角瞟著他,淡淡道:「她也正是個母老虎,和你也正是天生的一對。只不過……」

他嘆息著,接著道:「一個男人同時見兩個母老虎,若是還能剩下幾根骨頭,運氣已經很不錯了。」

胡鐵花咬著牙,道:「好小子,我找你商量,你反倒想看我出洋相。」

楚留香悠然道:「老實說,我倒真想看看你這齣戲怎麼收場。」

胡鐵花沉默了半晌,忽然道:「無論如何,我都得去找她一次。」

楚留香道:「找她幹什麼?」

胡鐵花道:「我去跟她解釋解釋。」

楚留香道:「怎麼樣解釋?」

胡鐵花也怔住了。

楚留香道:「這種事越描越黑,你越解釋,她越生氣。」

胡鐵花點著頭,喃喃道:「不錯,女人本就不喜歡聽真話,我騙人的本事又不如你……看來還是你替我去解釋解釋的好。」

楚留香笑道:「這次我絕不會再去替你頂缸了。何況……枯梅大師現在一定還不願暴露自己的身份,我們若去見她,豈非正犯了她的忌?」

他苦笑著,接道:「你知道,這位老太太,我也是惹不起的。」

胡鐵花鼻子已摸紅了,嘆道:「那麼,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楚留香道:「我只問你,你喜歡的究竟是誰?是金姑娘?還是高姑娘?」

胡鐵花道:「我……我……我也不知道。」

楚留香又好氣又好笑,道:「既然如此,我也沒法子了。」

胡鐵花又拉住了他,道:「你想不管可不行。」

楚留香苦笑道:「我該怎麼管法?我又不是你老子,難道還能替你選老婆不成?」

胡鐵花苦著臉道:「你看這兩人會對我怎麼樣?」

楚留香失笑道:「你放心,她們又不是真的母老虎,絕不會吃了你的。」

胡鐵花道:「可是……可是她們一定不會再理睬我了。」

楚留香道:「現在當然不會理你,但你若能沉得住氣,也不理她們,她們遲早會來找你的。」

他笑了笑接道:「這就是女人的脾氣,你只要摸著她們的脾氣,無論多兇的女人,都很好對付的。」

※※※

原隨雲正站在樓梯上。

船艙裏有陣陣語聲傳來,聲音模糊而不清,一千萬人裡面,絕不會有一個人能聽得清這麼輕微的人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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