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章 棺材裡的靈機

躺在棺材裡,其實並不如他們想像中那麼舒服。

陽光雖然沒有直接曬到他們身上,但烤起來卻更難受。

胡鐵花實在忍不住了,推開棺蓋,坐了起來,才發覺張三早已坐起來了,正打著赤膊,用脫下來的衣服在搧風。

胡鐵花笑道:「原來你也受不了!」

張三嘆著氣,苦笑道:「實在受不了,我差點以為自己也變成了條烤魚。」

胡鐵花笑道:「烤人者自烤之,你魚烤得太多了,自己本也該嘗嘗被烤的滋味。」

他眼珠一轉,又道:「老臭蟲呢?」

張三道:「只怕睡著了。」

胡鐵花道:「除了死人外,若說還有個活人也能在棺材裡睡覺,這人就一定是老臭蟲。」

張三失笑道:「不錯,這人就算躺在糞坑裏,只怕也能睡著的。」

胡鐵花向四下瞧了一眼,還是連陸地的影子都瞧不見。

但陽光總算已弱了些。

張三忽又道:「我剛才躺在棺材裡,想來想去,總有件事想不通。」

胡鐵花道:「你說吧,讓我來指教指教你。」

張三緩緩地說道:「丁楓要殺我們,都有道理,但他為什麼要殺掉海闊天呢?海闊天豈非和他是一黨的?」

胡鐵花摸著鼻子,正色道:「也許海闊天半夜裏將他當做女人,辦了事了。」

張三笑罵道:「放你的屁,你這就算指教我?」

胡鐵花也不禁笑了,道:「你的嘴若還不放乾淨些,小心我拿它當夜壺。」

突聽一人道:「兩張臭嘴加在一起,簡直比糞坑還臭,我怎麼睡得著?」

楚留香也坐起來了。

胡鐵花忍不住笑道:「這人的耳朵真比兔子還長,以後要罵他,可得小心些。」

楚留香伸手勺了捧海水,潑在身上,忽又道:「丁楓要殺海闊天,只有一個理由。」

胡鐵花道:「什麼理由?」

楚留香道:「他們每年都有一次會期,接客送客,自然需要很多船隻,海闊天縱然已被他們收買,但總不如自己指揮方便。」

張三恍然道:「不錯,他殺了海闊天,紫鯨幫的幾十條船就都變成他們的了。」

楚留香道:「向天飛是海闊天的生死之交,要殺海闊天,就得先殺向天飛!」

胡鐵花點著頭,道:「有道理。」

楚留香道:「但紫鯨幫的活動範圍只是在海上,他們的客人,卻大多是由內陸來的,要到海上,勢必要經過長江。」

張三道:「不錯。」

楚留香道:「要經過長江,就得要動用武維揚和雲從龍屬下的船隻,所以在殺海闊天之前,還得先殺了他們。」

胡鐵花不懂了,道:「但武維揚非但沒有死,而且還兼任了兩幫的幫主。」

楚留香道:「誰說武維揚沒有死?」

胡鐵花道:「我們那天豈非還親眼看到他殺了雲從龍?」

楚留香道:「那人是假的!」

胡鐵花愕然道:「假的?」

楚留香道:「丁楓早已殺了武維揚,再找一個和武維揚相似的人,改扮成他的模樣。」

他接著又解釋道:「他們故意以武維揚的箭,殺了那兩個人,也正是要我們認為武維揚還沒有死。」

胡鐵花摸著鼻子,道:「我還是不懂。」

楚留香道:「那天在酒樓上,我們並沒有看出武維揚是假的,因為我們和武維揚並不熟,但卻有個人看出來了。」

胡鐵花道:「誰?」

楚留香道:「雲從龍。」

他接著道:「正因他已看出了武維揚是別人易容假冒的,所以當時才會顯得很驚訝。」

胡鐵花道:「可是……我們既未看出,他又怎會看出來的?」

楚留香說道:「因為江湖中的傳說並不假,這幾年來,雲從龍的確已和武維揚由仇敵變成了朋友,所以他才會在遺書中吩咐,將幫主之位傳給武維揚,由此可見,他非但已和武維揚交情不錯,而且還信任有加。」

胡鐵花又在摸鼻子了,苦笑道:「我非但還是不懂,簡直越來越糊塗了。」

楚留香道:「雲從龍想必已知道丁楓他們有了殺他之心,所以才會預先留下遺書。」

胡鐵花道:「嗯。」

楚留香道:「那兩個死在箭下的人,的確本是雲從龍屬下。只因他已和武維揚成為好友,所以才令他們投入十二連環塢。」

胡鐵花道:「你是說……武維揚本就知道這件事的?」

楚留香道:「不錯,所以那天在酒樓上,那『武維揚』指責他們是混入十二連環塢刺探消息的,雲從龍就更判定他是假的了。」

胡鐵花道:「你再說清楚些。」

楚留香道:「就因為這幾年來雲從龍和武維揚時常相見,所以雲從龍一進去就已發覺『武維揚』的異樣,因為易容術是很難瞞得過熟人的。」

胡鐵花道:「但英萬里的易容術卻瞞過了你。」

楚留香笑了笑,道:「那隻因他假扮的不是我們熟悉的人,而且又故意扮得怪模怪樣,他若扮成你,我一眼就可瞧出來了。」

胡鐵花說道:「如此說來,易容術豈非根本就沒有用?」

楚留香道:「易容術的用處,只不過是要掩飾自己本來面目,令別人認不出他,並不能使他變成另一個人。」

張三突然道:「但我卻聽說過一件事,以前有個人……譬如說是王二吧,王二假扮成李四,混入李四家裏,將李四家裏大大小小幾十個人全都騙過了,居然沒有一個認出他。」

楚留香道:「那是鬼話。」

張三道:「你說這絕不可能?」

楚留香道:「當然不可能,世上若真有這種事,就不是易容術,而是變戲法了。」

胡鐵花道:「雲從龍既然已看出那武維揚是假的,為何不說破?」

楚留香道:「因為那時丁楓就在他身旁,他根本就沒有說話的機會,不過……」

胡鐵花道:「不過怎樣?」

楚留香道:「雲從龍是用別的法子暗示了我們,只可惜那時大家全沒有留意而已。」

胡鐵花道:「他用的是什麼法子?」

楚留香道:「他故意用錯成語,說出『骨鯁在喉』四字,就是要我們知道,他心裡有件事是『不吐不快』的,只是無法吐出而已。」

胡鐵花道:「這你已說過了。」

楚留香道:「後來,他又故意將那魚眼睛拋出,彈到武維揚碟子裏,也就是想讓我們知道,那武維揚是『魚目混珠』,是假的。」

胡鐵花嘆了口氣,苦笑道:「這暗示雖然巧妙,卻未免太難懂了些。」

楚留香笑了笑,道:「若是很容易懂,也就不算暗示了。」

他接著又道:「雲從龍既已知道那武維揚是假的,所以在交手之前,他就已知道此去必無生望,所以才會作那些暗示,只要我們能明白,他的死,也總算多少有些代價。」

張三嘆道:「這就難怪他臨出門之前,會那麼悲憤消沉了。」

胡鐵花也嘆道:「我本就在奇怪,雲從龍的武功本和武維揚相差無幾,武維揚怎能一出手就殺了他?」

楚留香道:「丁楓利用那『武維揚』殺了雲從龍,再讓那武維揚接掌『神龍幫』,從此以後,鳳尾、神龍兩幫屬下所有的船隻,他們都已可調度自如,長江上下游千里之地,也都在他們的控制之下……」

張三嘆了口氣,道:「如此說來,丁楓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這『一石二鳥』之計,實在用得妙透,也狠透了。」

楚留香沉吟著,道:「我若猜得不錯,丁楓只怕還沒有這麼高的手段,他幕後想必還有個更厲害、更可怕的人物!」

胡鐵花苦笑道:「無論這人是誰,我們只怕永遠都看不到了。」

張三忽又道:「我還有件事想不通。」

楚留香道:「哪件事?」

張三道:「既然連雲從龍都認得出那武維揚是假冒的,鳳尾幫屬下和他朝夕相處已有多年,又怎會認不出?這秘密豈非遲早還是要被人看破?」

楚留香道:「你錯了。」

他接著又道:「武維揚為人嚴峻,執法如山,鳳尾幫屬下對他不但愛戴,而且還有敬畏之心,又有誰敢對他逼視?」

張三想了想,嘆道:「不錯,本來說不通的事,被你一說,就完全合情合理了。」

楚留香也嘆了口氣,道:「這件事的確是詭秘複雜,其中的關鍵至少有七八個之多,只要有一點想不通,這件事前後就連不起來了。」

胡鐵花苦笑道:「這種事莫說要我去想,就算要我再重說一遍,都困難得很。」

他盯著楚留香,道:「我真不懂你是怎麼想出來的?難道你腦袋的構造和別人不同?」

楚留香失笑道:「我本來也有幾點想不通,剛才在棺材裡想了很久,才點點滴滴的將這件事從頭到尾拼湊了起來。」

胡鐵花笑道:「原來這是棺材給你的靈機。」

楚留香正色道:「這倒不假,一個人若想找個地方來靜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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