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八個人

丁楓道:「若有人想嫁禍於我,偷了我的衣服穿上,再去殺人,這種事本就常見得很,有何奇怪?何況……」

他冷笑著接道:「那人若是和我同屋住的,要偷我的衣服,正如探囊取物,更一點也不奇怪了。」

勾子長怒道:「你自己做的事,反來含血噴人?」

丁楓冷笑道:「含血噴人的,只怕不是丁某,而是閣下。」

勾子長霍然長身而起,目中似已噴出火來。

丁楓卻還是聲色不動,冷冷道:「閣下莫非想將丁某的血也染上這件衣服麼?」

公孫劫餘突然笑道:「丁公子這是多慮了。勾兄站起來,只不過是想敬丁公子一杯酒而已!」

他眼睛瞪著勾子長,淡淡道:「是麼?」

勾子長眼睛也在瞪著他,臉色陣青陣白,忽然大笑了兩聲,道:「不錯,在下正有此意,想不到公孫先生竟是我的知己。」

他竟真的向丁楓舉起酒杯,道:「請。」

丁楓目光閃動,瞧了瞧公孫劫餘,又瞧了瞧勾子長,終於也舉杯一飲而盡,微笑道:「其實,這件衣服上的血,也未必就是向天飛的,說不定是豬血狗血也未可知,大家又何苦因此而傷了和氣。」

說到這裡,他身子忽然一震,一張臉也跟著扭曲了起來。

楚留香聳然道:「什麼事?」

丁楓全身顫抖,嗄聲道:「酒中有……」

「毒」字還未出口,他的人已仰面倒了下去。

就在這一剎那間,他的臉已由慘白變為鐵青,由鐵青變為烏黑,嘴角已沁出血來,連血都是死黑色的。

只見他目中充滿了怨毒之意,狠狠的瞪著勾子長,厲聲道:「你……你……你好狠!」

勾子長似已嚇呆了,連話都說不出來。

楚留香出手如風,點了丁楓心臟四周六處要穴,沉聲說道:「丁兄先沉住氣,只要毒不攻心,就有救藥。」

丁楓搖了搖頭,淒然一笑,道:「太遲了……太遲了……我雖已知道此事遲早必會發生,想不到還是難免遭了毒手。」

他語聲已含糊不清,喘息了半晌,接著道:「香帥高義,天下皆知,我只想求楚兄一件事。」

楚留香道:「丁兄只管放心,兇手既在這條船上,我就絕不會讓他逍遙法外。」

丁楓黯然道:「這倒沒什麼,一個人若已快死了,對什麼事都會看得淡了。只不過……老母在堂,我已不能盡孝,只求楚兄能將我的骸骨帶歸……」

說到這裡,他喉頭似已堵塞,再也說不下去。

楚留香亦不禁為之黯然,道:「你的意思,我已明白,你托我的事,我必定做到。」

丁楓緩緩點了點頭,似乎想笑一笑,但笑容尚未露出,眼簾已合起。他那親切動人的微笑,竟是永遠不能重見了。

楚留香默然半晌,目光緩緩轉到勾子長身上。

每個人的眼睛都在瞪著勾子長。

勾子長面如死灰,汗如雨下,忽然嘶聲大呼道:「不是我!下毒的不是我!」

公孫劫餘冷冷道:「誰也沒有說下毒的是你。」

勾子長道:「我也沒有想向他敬酒,是你要我敬他這杯酒的!」

公孫劫餘冷笑道:「他已喝過幾杯酒,酒中都無毒,我的手就算再長,也無法在這杯酒中下毒的。」

他坐得的確離丁楓很遠。

勾子長嗄聲道:「難道我有法子在這杯酒中下毒麼?這麼多雙眼睛都在瞧著,他自己也不是瞎子。」

楚留香手裏拿著酒杯,忽然嘆了口氣,道:「兩位都沒有在這杯酒中下毒,只因為無論誰都不可能在這杯酒中下毒。」

張三皺眉道:「但壺中的酒並沒有毒,否則我們豈非也要被毒死了?」

楚留香道:「不錯,只有他最後喝的這杯酒中才有毒,但毒卻不在酒裏。」

張三道:「不在酒裏在哪裏?」

楚留香道:「在酒杯上!」

他緩緩放下酒杯,接著又道:「有人已先在這酒杯裏塗上了極強烈的毒汁,丁楓先喝了幾杯酒都未中毒,只因那時毒汁已乾,酒卻是冷的,還未將毒溶化。」

勾子長這才透了口氣,喃喃道:「幸虧有楚香帥在這裡,能和楚留香在一起,的確是運氣。」

公孫劫餘道:「但無論如何,畢竟總有個人下毒的,這人是誰?」

楚留香道:「人人都知道酒杯必在廚房裏,誰也不會對空著的酒杯注意,所以無論誰要想在酒杯裏塗上毒汁,都很容易。」

勾子長道:「可是……那兇手又怎知有毒的酒杯必定會送到丁楓手上呢?」

楚留香道:「他不知道,他也不在乎……無論這酒杯在誰手上,他都不在乎。」

勾子長想了想,苦笑道:「不錯,在他眼中看來,我們這些人反正遲早都要死的,誰先死,誰後死,在他來說都一樣。」

張三撿起了那件血衣,蓋在丁楓臉上,喃喃道:「十個人上了這條船,現在已死了三個,下一個該輪到誰了呢?」

突聽「撲通」一聲,胡鐵花連人帶椅子都摔倒在地上。

※※※

最有可能練過「硃砂掌」的人是丁楓。

左右雙手都同樣靈活的人是丁楓。

最有機會下手殺人的是丁楓。

血衣也是丁楓的。

兇手簡直非是丁楓不可。

但現在丁楓卻死了。

※※※

胡鐵花躺在床上,就像死豬。

他唯一和死豬不同的地方,就是死豬不會打鼾,他的鼾聲卻好像打雷一樣,遠在十里外的人都可能聽到。

張三揉著耳朵,搖著頭笑道:「這人方才倒下去的時候,我真以為下一個輪到的就是他,還真忍不住嚇了一跳。」

楚留香也笑了,道:「我卻早就知道他死不了。『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這句話你難道沒聽說過?」

張三笑道:「我雖然沒想到他會死,卻也沒想到他會醉得這麼快,更想不到那位金姑娘喝起酒來倒真有兩下子。」

楚留香道:「你以為她自己就沒有醉?連丁楓死了她都不知道,還直著眼睛到處找他來作裁判。」

張三嘆道:「這兩人醉的可真不是時候。」

楚留香苦笑道:「這你就不懂了,他選這時候喝醉,簡直選得再好也沒有了。」

張三道:「為什麼?」

楚留香道:「他現在一醉,就什麼事都再也用不著操心,兇手也絕不會找到他頭上。因為他們知道我們一定會在旁邊守著的。」

張三失笑道:「一點也不錯,我還以為他是個獃子,其實他真比誰都聰明。」

楚留香道:「奇怪的是,該死的人沒有死,不該死的人卻偏偏死了。」

張三道:「你是說丁楓本不該死的?」

楚留香道:「我算來算去,不但只有他的嫌疑最大,而且也只有他才有殺人的動機。」

張三道:「動機?」

楚留香道:「沒有動機,就沒有理由殺人。」

張三道:「丁楓的動機是什麼?」

楚留香道:「他不願我們找到那海上銷金窟去。」

張三道:「他若不願意,為什麼又要請這些人上船呢?」

楚留香道:「因為他知道這些人自己也有可能找得去的,所以還不如將所有的人都集中到一個地方,再一個個殺死。」

張三道:「但現在他自己卻先死了。」

楚留香嘆了口氣,苦笑道:「所以我說的這些話全都等於放屁。」

張三沉默了半晌,道:「除了丁楓之外,難道別人全沒有殺人的動機?」

楚留香道:「殺人的動機只有幾種,大多數是為情、為財、為了嫉恨,也有的人為要滅口——丁楓的動機就是最後這一種。」

他接著又道:「現在丁楓既已死了,這理由就不能成立。因為這些人彼此並不相識,誰也不會知道別人的秘密,可見那兇手絕不是為了滅口而來殺人的。」

張三道:「那麼他是為了什麼呢?為了情?不可能,這些人誰也沒有搶過別人的老婆,為了財?也不可能,除了公孫劫餘,別人都是窮光蛋。」

他想了想,接著又道:「金靈芝和海闊天雖是財主,卻並沒有將錢帶在身上,那兇手殺了他們,也得不到什麼好處。」

楚留香嘆道:「不錯,我算來算去,除了丁楓外,簡直沒有一個人有殺人的理由,所以我本來已認定了丁楓是兇手。」

張三道:「公孫劫餘呢?我總覺得這人來路很有問題。」

楚留香道:「這十個人中,也許有一兩個和他有舊仇,但他卻絕沒有理由要將這些人全都殺死。」

張三道:「但事實擺在這裡,兇手不是他就是勾子長,他的嫌疑總比勾子長大些。」

剛說到這裡,已有人在敲門。

敲門的人正是公孫劫餘。

※※※

船艙中已燃起了燈。

公孫劫餘的目中彷彿帶著種很奇特的笑意,望著楚留香,緩緩道:「有件事香帥一定很奇怪。」

楚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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