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心懷鬼胎

胡鐵花說不出話來了,鼻子似乎又有點發癢,又要用手去摸摸,楚留香這摸鼻子的毛病,他早已學得「青出於藍」了。

張三道:「據我所知,胡相公上女人的當,沒有七八百次,也有三五百次了,每次上了當後,都指天誓言,下次一定要學乖了,但下次見了漂亮女人時,他還是偏偏要照樣上當不誤,你說這是不是怪事?」

楚留香笑道:「他上輩子想必欠了女人不少債,留著這輩子來還的,只不過……憑良心講,他這次上當,倒也不能怪他。」

張三道:「哦?」

楚留香道:「那位金姑娘本就是什麼事都做得出的,若說她騎馬上過房、闖過男人澡堂,甚至說她脫光了衣裳自街上走過,我都不會覺得奇怪,但若說她會以奸計騙人,那就連我也是萬萬想不到的了。」

胡鐵花嘆了口氣,喃喃道:「這老臭蟲雖然也是個臭嘴,但有時至少還會說幾句良心話,我就因為再也想不到她是這樣的人,所以才會上她的當。」

張三道:「這話倒也有理,但方才騙人的難道不是她麼?」

楚留香道:「我想,她方才那麼樣做,一定不是她自己的主意。」

胡鐵花道:「不錯,她一定是受了別人的指使,說不定還是被人要脅,否則……」

張三道:「否則她一定不忍心來騙我們這位多情大少的,是不是?」

他不讓別人說話,接著又道:「但像她那種脾氣的人,又有誰能指使她?威脅她?」

楚留香沉吟著,道:「說不定她有什麼把柄被人捏在手裏。」

胡鐵花道:「不錯,威脅她的人一定是丁楓,你看她見到丁楓時的樣子,就可看出來了。」

張三道:「那也未必,她對那位丁公子事事忍讓,說不定只因為她對他早已情有所鍾,女人家對自己喜歡的,總是讓著些的,你看那位丁公子,不但少年英俊,風流瀟灑,而且言語得體,文武雙全,我若是女人,見了他時,那脾氣也是萬萬發作不出來的。」

胡鐵花眼睜睜的聽著,忽然站起來,向他長長作了一揖,道:「我求你一件事好不好?」

張三也不禁怔了怔,道:「你想求我什麼?還想吃烤魚?」

胡鐵花嘆了口氣,道:「我求求你,不要再氣我,我實在已經受不了,等我發了財時,一定賠你一條船,而且保管和你那條船一樣破。」

張三忍不住笑了,喃喃道:「這人本來說的還像是人話,誰知說到後來又不對了……」

他接著道:「你們若說她竟是受丁楓要脅,也未嘗沒有道理,只不過,丁楓想要的本是楚留香的命,又何苦要他去偷那玉蟠桃?」

胡鐵花道:「這你都不懂麼?……這就叫做借刀殺人之計!」

張三道:「借刀殺人?」

胡鐵花道:「丁楓想必也知道這老臭蟲不是好對付的,所以就要他去盜那玉蟠桃,想那極樂宮豈是容人來去自如之地?老臭蟲若是真去了,還能回得來麼?」

張三拊掌道:「不錯,想不到你居然也變得聰明起來了。」

楚留香道:「還有呢?」

胡鐵花道:「還有什麼?」

楚留香笑道:「丁楓用的本是一條連環計,一計之外,還有二計,你這位聰明人怎會看不出了。」

胡鐵花道:「還有第二計?是哪一計?」

楚留香道:「那是三十六計中的第十八計,叫調虎離山。」

胡鐵花道:「調虎離山?」

楚留香道:「不錯,他在這裡想必有什麼勾當,生怕我們礙了他的事,所以就想將我們遠遠的支到星宿海去,這一去縱能回來,至少也是半個月以後的事了。」

胡鐵花默然半晌,搖著頭嘆道:「看來也只有你這樣的人,才能看得破丁楓那種人的奸計,我的確還差得遠了,這種陰險狡詐的事,我非但做不出,簡直連想也想不出。」

楚留香失笑道:「但你罵人的本事倒不錯,罵起人來,全不帶半個髒字。」

胡鐵花道:「這我也是跟你學的,你難道忘了?」

張三道:「說來說去,那丁楓看來倒的確是個了不得的角色。」

胡鐵花冷笑道:「有什麼了不得?」

張三道:「他能算準你們對金靈芝不會有防範之心,能令金靈芝來做這種事,單憑這一點,已經很夠了不得了。」

楚留香道:「只不過他千算萬算,還是漏了一算。」

張三道:「哪一算?」

楚留香道:「他忘了金靈芝本不是這樣的人,無論在什麼時候,都忍不住要發發小姐脾氣,否則她又怎會硬逼著你到臭水裏去洗澡?」

張三笑道:「逼我洗澡倒也罷了,那故事她卻是萬萬不該聽的,她若不聽得那麼出神,我在下面將船底弄破了那麼大一個洞,她怎會連一點也不知道?」

※※※

三和樓自然有「樓」,非但有二樓,二樓上還有個閣樓。

閣樓的地方並不大,剛好可以擺得下一桌酒。

海闊天請客的一桌酒,就擺在這閣樓上。

胡鐵花走上這閣樓,第一眼看到的人,竟然是金靈芝。

金靈芝居然還是來了。

胡鐵花在「逍遙池」裏看到她的時候,她看來活脫脫就像是個潑婦,而且還是有點神經病的潑婦。

在那船艙裏,她就變了,變得可憐兮兮的,像條小綿羊,但一眨眼,這條小綿羊就變成了一條狐狸、一隻老虎。

現在,她居然又變了。

她已換了件質料很高貴,並不太花的衣服,頭上戴的珠翠既不太多,也不太少。

她端端正正、規規矩矩的坐在那裏,看來既不刺眼,也絕不寒傖,正是位世家大宅中的千金小姐應該有的模樣。

胡鐵花暗中嘆了口氣:「女人真是會變,有人說:女人的心,就像是五月黃梅天時的天氣,說這話的人,倒真是個天才。」

最高明的是,在她看到楚留香和胡鐵花時,居然還是面不改色,就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似的。

方才躲在船艙裏的那個人,好像根本就不是她。

胡鐵花又不禁嘆了口氣:「我若是她,她若是我,我見了她,只怕早已紅著臉躲到桌子下面去了,如此看來,女人的臉皮的確要比男人厚得多。」

他卻不知道,若說女人的臉皮比男人厚,那也只不過是因為她們臉上多了一層粉而已,縱然臉紅了,別人也很難看得出。

也有人說:「年紀越大的女人,臉皮越厚。」

其實那也只不過因為年紀越大的女人,粉也一定擦得越多。

※※※

金靈芝左邊兩個位子,是空著的,顯然是準備留給楚留香和胡鐵花的,在酒席上,這兩個位子都是上座。

但胡鐵花卻寧可坐在地上,也不願坐在那裏。

被人用劍抵住脖子,畢竟不能算是件很得意的事。

胡鐵花的脖子到現在還有點疼。

金靈芝右邊,坐的是個相貌堂堂的錦袍老人,鬚髮都已花白,但一雙眸子,卻還是閃閃有光,顧盼之間,冰冰有威,令人不敢逼視。

無論誰都可看出,這人的來頭必定不小。可喜的是,他架子倒不大,見到胡鐵花他們進來,居然起來含笑作禮。

胡鐵花立刻也笑著還禮。

但也不知為了什麼,他笑容很快就又瞧不見了。

他一進來,就覺得這老人面熟得很,只不過驟然間想不起是誰了,等到他見到這老人錦袍上繫著的腰帶,他才想了起來。腰帶是用七根不同顏色的絲絛編成的。

這老人赫然竟是「鳳尾幫」的總瓢把子「神箭射日」武維揚!

胡鐵花忍不住偷偷瞪了楚留香一眼,意思正是在說:「你豈非已算定武維揚死了麼?他現在為何還是好好的活著?」

楚留香居然也面不改色,就像是根本沒有說過這些話似的。胡鐵花常常都在奇怪,這人的臉皮如此厚,鬍子怎麼還能長得出來?

※※※

勾子長居然也來了,武維揚旁邊坐的就是他,再下來就是丁楓、海闊天,和那佩刀的大漢。

坐在那裏,勾子長也比別人高了半個頭。

「但他的腿雖長,上身並不長呀。」

胡鐵花正在奇怪,勾子長也已含笑站了起來,胡鐵花這才看出原來他竟還是將那黑皮箱墊著坐下,像是生怕被人搶走。

等到入座之後,胡鐵花才發覺旁邊有個空位子,也不知是留著等誰的,這人居然來得比他們還遲。

丁楓的笑容還是那麼親切,已舉杯道:「兩位來遲了,是不是該罰?」

楚留香笑道:「該罰該罰,先罰我三杯。」

他果然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胡鐵花也放心了。

楚留香喝下去的酒,就絕不會有毒,酒裏只要有毒,就瞞不過楚留香。

丁楓又笑道:「楚兄既已喝了,胡兄呢?」

胡鐵花笑道:「連他都喝了三杯,我至少也得喝六杯。」

他索性將六杯酒都倒在一個大碗裏,仰著脖子喝了下去。

丁楓拊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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