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聲中,她劍法又一變。
綿密的劍式,忽然變得疏淡起來。
漫天劍氣也突然消失。
只見她左手橫眉,長劍斜削而出,劍光似有似無,出手似快似慢,劍路似實似虛,招式將變未變。
不識貨的人這次已看不出這種劍法有什麼巧妙了。
有的人甚至以為這小姑娘心已怯,力已竭。
但楚留香看到她這一招出手,面上卻已不禁為之聳然動容。
他已看出這一招正是華山派的鎮山劍法「清風十三式」中第一式「清風徐來」。
※※※
武林七大門派齊名,說起來雖以「少林」、「武當」為內外家之首,其實「崑崙」、「點蒼」、「峨嵋」、「南海」、「華山」,也各有所長,是以這七大門派互相尊敬,卻也絕不相讓。
只不過若是說起劍法來,無論是哪一門,哪一派的,都絕不敢與華山爭鋒,只因華山派這一套「清風十三式」的確是曼妙無儔,非人能及,連崑崙的「飛龍大九式」都自愧不如。
這「清風十三式」妙就妙在「清淡」兩字,講究的正是:「似有似無,似實似虛,似變未變。」正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對方既然根本就摸不清他的劍路和招式,又怎能防避招架?
高亞男號稱「清風女劍客」,劍法之高,連楚留香都佩服得很;但是她也並未將這「清風十三式」學全,只不過學會了九式而已。
除了高亞男外,枯梅大師根本就未將這「清風十三式」的心法傳授給任何弟子,華山派以外的人,自然更無從學起。
但現在金靈芝居然竟使出了一招「清風徐來」,非但楚留香為之聳然動容,胡鐵花更是嚇了一大跳。
只聽「哧」的一聲,他衣襟已被劍劃破,冰冷的劍鋒堪堪貼著他皮肉劃過,差點兒就要了他的命!
以胡鐵花的武功,本來是不會躲不開這一招的,但他已不知見過高亞男使過多少次「清風徐來」了。這一招「清風徐來」的劍式,他也已學得似模似樣,只不過其中的神髓,他卻無論如何也學不會。
高亞男自然也絕不會將心法傳授給他,枯梅大師門規嚴謹,誰也沒這麼大的膽子敢將師門心法私下傳授給別人。
此刻金靈芝居然使出了一招「清風徐來」,而且神充氣足,意在劍先,竟似已得到了「清風十三式」的不傳之秘!
若是換了別人也還罷了,胡鐵花卻深知其中厲害,自然難免吃驚,一驚之下,心神大分,竟險些送了命!
金靈芝一招得手,第二招已跟著刺出。只見她出手清淡,劍法自飄忽曼妙,如分花拂柳,赫然又是一招「清風十三式」中的「清風拂柳」!
就在這時,突見人影一閃,她的手腕已被一個人捉住。
這人來得實在太快,快得不可思議。
金靈芝眼角剛瞥見這人的影子,剛感覺到這人的存在,這人已將她的手腕脈門輕輕扣住。
這人的出手並不勁,但也不知怎的,金靈芝被他一隻手扣住,全身的力氣,就連半分也使不出來。
她大驚回頭,才發現這人正是方才也泡在浴池裏,被人罵做「活像隻猴子」居然還面帶笑容的人。
他現在面上正也帶著同樣的笑容。
金靈芝本覺他笑得不討厭,現在卻覺得他笑得不但討厭,而且可恨極了,忍不住大叫了起來,道:「你想幹什麼?想兩個打一個?不要臉,不要臉!」
楚留香等她罵完了,才微笑著道:「我只想請問姑娘一件事。」
金靈芝大聲道:「我根本不認得你,你憑什麼要問我?」
楚留香淡淡道:「既是如此,在下不問也無妨,只不過……」
他說到這裡,忽然就沒有下文了,居然真的是說不問,就不問。
金靈芝等了半晌,反而沉不住氣了,忍不住問道:「只不過怎樣?」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要問的是什麼,姑娘說不定也想知道的。」
金靈芝道:「你要問什麼?」
這句話她連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
胡鐵花暗暗好笑!
這老臭蟲對付女孩子果然有一手,他曾經說過:「女孩子就像人的影子,你若去追她、逼她,她永遠在你前面,你一轉身,她就反而會來盯著你了。」這話看來倒真的是一點都不假。
只聽楚留香沉聲說道:「我只想請問姑娘,姑娘方才使出的這『清風十三式』,是從哪裏學來的?」
金靈芝的臉色突然變了,大聲道:「什麼『清風十三式』?我哪裏使出過『清風十三式』來?你看錯了,你眼睛一定有毛病。」
這就像小孩子偷糖吃,忽然被大人捉住,就只有撒賴,明明滿嘴是糖,卻硬說沒有,明明知道大人不相信,還是要硬著頭皮賴一賴。
誰知楚留香只笑了笑,居然也不再追問下去了。
金靈芝聲音更大,瞪著眼道:「我問你,你是幹什麼的?八成也是那小偷的同黨,說不定就是窩主,識相的就快把我那珍珠還來!」
人家不問她,她反而問起人家來了,這就叫「豬八戒倒打一耙」,自己心裡有鬼的人,大多都會使這一套的。
楚留香還是不動聲色,還是帶著笑道:「窩主倒的確是有的,只不過……不是我。」
金靈芝道:「不是你是誰?」
楚留香道:「是……」
他伸出手,徐徐的劃著圈子,指尖在每個人面前都像是要停下來,經過胡鐵花面前的時候,胡鐵花心裡暗道:「糟了。」
他方才說楚留香「活像猴子」,以為楚留香這下子一定要修理修理他了,誰知楚留香的手並沒有在他面前停下來。
那臉色好像熟螃蟹一樣的人也早已穿起了衣服,穿的是一件紫緞團花的袍子,腰上還繫著根玉帶。
他身材本極魁偉,脫得赤條條時倒也沒什麼,此刻穿起衣服來,紫紅的緞袍配著他紫紅色的臉,看來當真是相貌堂堂,威風凜凜,派頭之大,門裏門外幾十個人就沒有一個能比得上他的。
他本來已經想走了,怎奈門口有人打架,出路被堵住,想走也走不了,只有站在旁邊瞧熱鬧。
只是他彷彿對楚留香有什麼忌憚,始終不敢正眼去看楚留香,只聽楚留香將「是」字拖得長長的,到現在才說出一個「他」字。
他發現每個人臉上都現出了驚訝奇怪之色,而且眼睛都在望著他,他也有些奇怪了,忍不住想瞧瞧楚留香手指的是誰。
他再也想不到,楚留香的手正不偏不倚指著他的鼻子!
只聽楚留香悠然道:「他不但是窩主,而且還是主使,那顆珍珠就藏在他身上!」
這紫袍大漢的臉立刻脹得比熟螃蟹更紅了,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吃吃道:「這……這位朋友真會開玩笑。」
楚留香板著臉,正色道:「這種事是萬萬開不得玩笑的。」
紫袍大漢笑道:「這位姑娘的珍珠是圓是方在下都未見過,閣下不是在開玩笑是什麼?」
這人顯然也是經過大風大浪的老江湖了,驟然吃了一驚,神情難免有些失措,但立刻就恢復了從容。
楚留香目光四掃,道:「各位有誰看到過方的珍珠?……這位朋友若說連珍珠是圓的都不知道,那不但是在開玩笑,簡直是在騙小孩子了。」
紫袍大漢看到別人臉上的神色,知道大家都已被這番話打動,他就算再沉得住氣,此刻也不禁有些發急了,冷笑著道:「閣下如此血口噴人,究竟是什麼意思?好在事實俱在,我也不必再多作辯駁……」
他一面說,一面往外走,似乎怒極之下,已要拂袖而去。
楚留香也沒有攔他,只是放鬆了抓住金靈芝的脈門的手。
只見劍光一閃,金靈芝已攔住了這紫袍大漢的去路,用劍尖指著他的鼻子,冷笑著道:「你想溜?溜到哪裏去?」
紫袍大漢的臉被劍光一映,已有些發青,勉強笑道:「姑娘難道真相信了他的話?」
金靈芝道:「我只問你,珍珠是不是你偷的?」
紫袍大漢用眼角瞟了楚留香一眼,道:「我若說珍珠是這人偷的,姑娘可相信麼?」
楚留香淡淡道:「珍珠若在我身上,就算是我偷的也無妨。」
紫袍大漢的心彷彿已定了,冷笑道:「如此說來,珍珠難道在我身上麼?」
楚留香道:「那倒是一點也不假。」
紫袍大漢突然仰面大笑起來,道:「笑話……嘿嘿,這真是天大的笑話。」
楚留香道:「若從你身上將那珍珠搜出來,那就不是笑話了。」
他話未說完,那小丫頭在旁邊叫了起來道:「對,只有搜一搜才知道誰說的話是真?誰說的是假?」
紫袍大漢的臉色變了,跟著他來的那人,已忍不住衝了過來,反手握住腰上的佩刀,厲聲道:「你們真的要搜?」
那小丫頭眼睛笑眯眯瞟著楚留香,道:「只要不做賊心虛,搜一搜又有何妨?」
那人一瞪眼,似乎就想拔刀。
但紫袍大漢反而將他的手拉住了,搶著道:「要搜也無妨,但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