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有女懷春

黃魯直倒在地上,還說了最後一句話。他說的聲音雖輕微,但每個字都能聽得很清楚。

只聽他一字字道:「我絕不會看錯你。」

雄娘子目中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他癡癡的望著地上已昏迷了的黃魯直,忽然跪了下去,磕了三個頭,脫下身上的長衫,蓋在黃魯直身上。

他的手在顫抖,顫聲道:「我對不起你。」

這簡簡單單的五個字裡,也不知含蘊著多少辛酸?多少血淚?多少友情?當真令聞者鼻酸。

然後,他就轉身狂奔了出去。

胡鐵花揉著鼻子,道:「他——他這是什麼意思?」

楚留香歎道:「他這只不過是想入神水宮,因為無論他女兒是生是死,也要見她最後一面,但他也知道黃魯直絕不會讓他去的。」

胡鐵花道:「因為他此去必死無疑,黃魯直不忍眼看他去送死。」

楚留香黯然道:「正是如此,所以我一定要跟他一起入宮,戴老前輩和黃老劍客,就全都交給你了。」

他輕輕一掠,便已掠過屋舍。

只聽他語聲遠遠傳來,道:「莫忘了,還有蓉兒。」

胡鐵花也不知是否聽到了他的話,只是喃喃自語道:「原來雄娘子真的已改過自新,原來他對黃魯直和戴獨行並沒有惡意,但我方纔若是忍不住衝了出去,若是失手殺死了他,還不讓他解釋,那麼他豈非永遠要含冤九泉,而我也許還在自鳴得意。」

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已汗出如雨,濕透重衣。

要跟蹤雄娘子並不是件容易事,他不但身法迅急,而且行動特別機警小心,這些都是他在長年的逃亡生涯中鍛煉出來的,要在暗中盯著他而不被他發覺,世上除了楚留香外,只怕再難找得出第二個。

因為楚留香除了輕功超人之外,還有一雙分外銳利的眼睛,所以並不需要追得他太緊。

令楚留香奇怪的是,他並沒有奔向山區,反而掠回了那山城中一家客棧裡,難道他並不想到神水宮去了?

楚留香幾乎要以為自己猜錯了。

他住的客棧並不遠,他實在想回去看看蘇蓉蓉,可是他卻又不願錯過雄娘子,因為他已感覺到雄娘子和神水宮的關係似乎很深,而且很不尋常,他想以雄娘子為橋樑,他認為這也許是唯一的捷徑。

現在距離天亮還有段時候,山城在夜色中看來是那麼安詳而寧靜,月光靜靜的照在屋頂上,屋頂下的人們都在沉睡,他們的生活雖然平凡而單調,但平凡豈非也正是許多種幸福之一。

楚留香幾乎已忘記在屋頂下安睡是什麼滋味了。

夜色雖然很美,但三更半夜的躲在屋頂上窺探著別人的秘密,無論如何都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幸好這時雄娘子已掠了出來,他發亮的眼睛在黑暗中一閃,就像只狸貓似的,又沒入黑暗中。

楚留香發現他手上已多了個黑色的皮囊,他特意回到這客棧一次,顯然就為的是來取這皮囊的。

囊中裝的是什麼?他為何要如此重視?

這次雄娘子才直奔山區,半個時辰後,他已到了山麓,但卻並沒有上山,只是沿著山腳飛掠了一段路途。

他經過的地方越來越荒僻,有時要越過山泉,有時要越過一堆堆的荊棘,有時還要穿過一些很窄的山隙。

楚留香雖然很留意,但下次若要他再來,他也未必能找得到這條路,雄娘子卻似對這山區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

他甚至從來也沒有停下來辨認方向,這條路他似乎已不知道來過多少次了,就算閉著眼睛也找得到。

可是進入山區後,他的行動就更謹慎,飛掠在空中時,都會忽然回頭觀望,楚留香跟蹤得也就更吃力。

而且這時天已經漸漸亮了,山巔後已露出了鑲著金邊的雲彩,木葉上的露珠也漸漸發出了閃光。

天若一亮,楚留香就絕對無法再跟蹤他。

這時乳白色的晨霧也已冉冉升起,似乎在這寂寞蒼涼的山谷間,籠起了一層輕紗,使景色看來更淒迷幽艷。

但楚留香卻更擔心,因為霧若太濃,他不但立刻就會失去雄娘子的行蹤,甚至還會失去方向。

若在這種地方迷了路,那更是件可怕的事。

晚風中隱隱傳來了一陣陣流水聲,妙趣天然,如仙子鳴琴,在這無邊寂靜中聽來,令人心神皆醉。

楚留香想到蘇蓉蓉敘述過她入山的情況,心裡一喜,暗道:「這裡莫非已到了神水宮的入口處了嗎?」

可是雄娘子到了這裡,反而停了下來。

他四面望了一眼,立刻向右邊一片山崖掠了上去。

這座山坡的形勢絕險,下面十丈筆立如削,上面則怪石崢嶸,中間卻凸出一片平台似的山崖。

雄娘子到了這片山崖後,就忽然不見了。

原來這山崖竟有個洞穴,卻被上下幾塊如犬牙交錯的石頭掩蓋,所以由下面望上去,很不容易發現。

這洞穴莫非就是直達神水宮的秘徑?

楚留香還是沒有直掠上去,他不敢有絲毫大意,因為這裡的地勢實在太險,他只要稍有不慎,不但立刻就被對方發覺,而且還置身在危險之地,對方若是施展殺手,他根本連退路都沒有。

他壁虎般貼著山壁繞了過去,隱身在那一片平台般的山崖下,又將耳朵貼在山壁上,靜靜的傾聽了半晌。

只聽上面洞穴中傳來了極輕微的琮琤聲,宛如金鐵相擊,又像是雄娘子在將一件件很小的鐵器擱在石頭上時所發出的聲音。

雄娘子顯然還留在這洞穴中沒有走。

過了半晌,楚留香又聽到他的啜水聲,咀嚼聲,偶爾還有沉重的歎息聲,腳步走動聲。

楚留香本來還猜不到他留在這洞穴中幹什麼,現在發現他竟似還要在裡面逗留一段很久的時候,才想到他也許是要在這裡等到天黑。

他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進入神水宮。

楚留香暗中歎了口氣,也只有在外面等著,雄娘子至少還帶來食物和水,他卻只有在外面乾等。

現在距離天黑至少還有五六個時辰,這五六個時辰實在很難捱,他在山壁旁找了個隱僻處躺下來,但卻不敢閉上眼睛。

因為雄娘子若是萬一不到天黑就出來了,他就又錯過了機會,楚留香雖然很喜歡冒險,但卻不喜歡冒這種險。

等人本已經夠難受的了,餓著肚子等人更不是滋味。

像楚留香這樣的人,就算餓上個三五天,也不會倒下去的,但「飢餓」並不純粹是肉體上的問題。

因為飢餓往往還會帶給人一種精神上的空虛,所以楚留香只有努力去想些別的事,幸好他能想的實在太多了。

他這一生中實在充滿了各式各樣的回憶,雖然有些也曾令他痛苦,但大多數都能帶給他一點安慰和溫馨。

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真是一段黃金般的日子。

大多數成名的英雄,練武時都忍受過別人所無法忍受的艱辛和痛苦,但楚留香卻並沒有這種感覺。

雖然他也曾不眠不休,也曾在冰雪寒風中奔馳於崎嶇的山道上,來鍛煉輕功和體力,也曾在烈日酷熱下流汗,甚至流血,但他並不認為這是痛苦,因為這就是他的興趣,所以他總能找得到樂趣。

他又想起了那些自己的好友,姬冰雁、胡鐵花——

一想到胡鐵花,他就忍不住笑了,他一直認為胡鐵花並不是真的愛喝酒,只不過喜歡喝酒時那種情調而已。

因為酒總是能帶給人們熱鬧和歡樂。

他有各式各樣的朋友,他覺得這些朋友都對他不錯,所以他心中充滿了友情的溫暖,這令他很舒服。

於是他又想起了一點紅,想起了曲無容,這兩人外表都冷得像冰山一樣,心裡卻充滿了熱火。

他不知道這兩人現在到哪裡去了,也不知道一點紅是不是還在繼續逃避那刺客集團的追蹤。

他只有在暗中祝福。

這時空山中已有了各種聲音,有流水聲,有鳥語蟲鳴,風吹木葉,滿山松濤,遠處還偶然會傳來一兩聲野獸的低嘯。

楚留香抬起頭,忽然發現日色已漸偏西。

人在回憶中,時間往往會過得很快的,所以有些孤獨的老人只有生活在回憶裡,才能度過漫長寂寞的晚年。

但現在距離天黑最少還有一兩個時辰,楚留香伸了個懶腰,剛想站起來活動活動筋骨。

誰知就在這時,上面的洞穴中已鑽出一個人來。

這人並不是雄娘子。

除了雄娘子,這洞中居然還有別的人,難道她早已在洞中等著雄娘子嗎?

她是個很美麗的少女,穿著雪白的衣服,站在凸出的山崖上,滿頭黑髮和雪白的衣袂同時在風中飄揚,看來是那麼超群絕俗。

是宮南燕。

宮南燕怎會在這裡?雄娘子到哪裡去了?

楚留香的心跳了起來,但又仔細瞧了一眼後,他才發覺這女子並不是宮南燕,只不過和宮南燕很相似。

她的神情、衣裳、裝束和腰邊那根帶子,都告訴人她也是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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